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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云萝躺在床上心乱如麻,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月光穿过纱窗透进来,在室内留下长长的影子。

过了一会,云萝听到侍月轻手轻脚起身开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云萝坐了起来,看到那人并未点灯,脚步很轻,慢慢走到床边,云萝连忙躺下来闭了眼睛,却发现是奶娘。

奶娘走到床边,轻轻地掀起帷帐,替云萝掖好被角。云萝自小睡觉习惯就不是很好,夜间总是胡乱的踢被子,可是长这么大她从未着过凉。奶娘总是很细心,云萝夜间的睡衣总是要再缝上一层,冬日里衣服总是在暖炉上烘热了才拿给她穿,夏天床上的四角总是系上艾囊,屋子里哪怕进了一只蚊子,奶娘都要在屋子里找半天。

云萝看到奶娘,泪水忽然像是决堤一样淌了下来,她坐起来抱住奶娘,心里的委屈在那一刻到了极点。奶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住云萝,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

刘氏知道小公主今夜出去了,她要干什么,刘氏从来不会多问,她在房间里默默等着,直到院门响起,她站在廊下,却远远听到争吵声,她担心的不行。

“奶娘,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云萝没头没脑地问。

“公主两岁的时候,奴婢就进宫侍奉公主了。”奶娘如实地回答。

“一转眼马上就要九年了。”云萝黯然伤神地说,停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定似的,“奶娘,你年纪大了,宫里面留不得,我会让三哥放你出宫,你拿些钱财早早离开吧!”

刘氏听了这番话,惊慌失措,连忙下跪,“是不是奴婢服侍不周,公主厌恶奴婢才要赶奴婢出宫。”

云萝扶起奶娘,解释说:“此去燕国,路途遥远,又是异国他乡,你的亲人都在大玉,你何必跟着我去受苦呢!这宫里面尔虞我诈,若是留你一人在这宫里,我实在担忧,你还是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家过安稳的日子吧!”

“奴婢哪有家啊!他把奴婢送进宫,奴婢的家就在这里了,不管公主到哪里,奴婢都跟到哪里。”刘氏一把心酸地说,目光却是无比的坚定!

云萝听到了,却是满脸疑问,“你不是还有女儿丈夫在宫外吗?他们还在等着你回家呢!”

“哪有女儿,哪还有丈夫!”刘氏想起过去,仿佛是一场噩梦。

当初云萝从皇宫移居宫外,贴身侍奉的奶娘染病去世,宫中无人敢做小公主的奶娘,便有人推荐了刚刚丧子的刘氏,就这样刘氏来到了云萝的身边。云萝慢慢长大,刘氏一直在身边精心侍奉,从未离开过云萝半步,更是对她的过往闭口不提。

“我嫁人的时候,比公主只大了三岁,地方的小官贪图我的容貌,我父母害怕他们的权势,又贪图他们的钱财,还要给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娶亲,二十两银子就把我卖给了那个小官做妾。不到十六九死一生地生下了大女儿,后来又生下了小女儿,刚刚满一个月,听说宫里要给小公主找奶娘,我那个丈夫巴结上面的官员,便想把我送进宫做乳母,我是死活不愿意,可是他竟活活摔死了我的小女儿,还要挟我,我若是不去,便卖了我的大女儿,我实在没办法才进了宫。”刘氏含泪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世上竟有这样狠心的父亲,活活地摔死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样的人还配为人父母吗!”云萝听到这样的话,内心一片震惊,“你为什么不报官呢!”

“报什么官呢,他自己就是官。”刘氏擦着眼泪说。

“天底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任他这样胡作非为。”云萝越说越气愤。

“好在我遇到了公主,我本来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是看到公主,仿佛看到了我的小女儿,所以公主不要再赶奴婢走了,公主去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除非奴婢死了不能再伺候公主了。”刘氏擦干泪水,紧紧握着小公主的手说道。

“若非我,你的女儿也不会死掉的!”云萝心中万分愧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奶娘你放心,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公主,万万不可,奴婢的大女儿还在那里,我不想她也受到牵连,如今她也是大姑娘了,马上要嫁人,奴婢只想她平安地度过一生。”

“既是这样,我便让人备一份丰厚的礼物送去,让她风光大嫁,不使人看轻了她,你正好带着礼物回家看一看,你们母女好些年不见,多留一些时日也无妨。”云萝理解奶娘为人母的一片苦心,也不好在说些什么。

第二日,云萝吩咐了明婵挑选礼物,还把父皇赏赐的蜀锦挑了最好的两匹带上,惹得侍月不停的嘟囔“公主愈发的大方,这么贵重的蜀锦说送就送,还送了两匹。”

云萝只淡淡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些个蜀锦放在库房里只会落灰,还不如送人,也落得个人情。”

这些道理侍月是听不懂的,明婵却是马上明白,选礼物的时候竟是挑着贵重的拿。

奶娘不在的这段时间,云萝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越发的不愿出门,对外只是一味的称病,闲杂人等一概的不见。宫里却是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公主出嫁之事,明婵和侍月看着宫里的人进进出出地忙上忙下,皆是忍不住叹息!

晨起,刚用过早膳,明婵便进来说云雀公主来访,问公主是见还是不见,云萝叹了口气,说道:“她终究还是来了,她是嫡公主,我那里敢不让她进来。”

“公主若是不想见她,只推说病了,奴婢自会让云雀公主离开。”明婵在一旁好心地提醒。

“我这病是装给外人看的,明眼人都知道,若是我不哭不闹,反倒让人生疑,你只管请她进来便是。”云萝倒是很安然地笑着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云雀公主进了紫苑居,立刻便被满院子的紫薇花吸引住了,雪白色的花朵绽放一树,似是寒冬里的飞雪。十公主身着素净的衣裙,乌黑的头发慵懒地垂直腰际,发间只斜斜挽着一只簪子,脸色略显苍白,云雀公主看着她,不由得呆愣住,世间竟有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孩儿!

云萝见了云雀,上前一步,略略施礼,云雀回过神了,连忙扶起她。四下里云萝遣退了左右,云雀看着她满眼的心疼与愧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是我该去的,现下连累了你。”云雀说出这话后,又觉得很是不妥,可是她心底善良,终究是觉得不安。

“姐姐是父皇和母后心尖尖的人,他们自然舍不得,这怎么能怪你呢!”云萝反而安慰云雀,倒让云雀心中一暖。

“我原以为,你一定恨极了我,才假装称病不愿见任何人。”云雀握住云萝的手,似乎想要告诉云萝,此刻她的内心是多么的愧疚。

“他们嫁女儿都不问问做女儿的愿不愿意,远嫁和指一位驸马,有什么区别。”云萝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抽出手,看着远方的天空微微出神。

“皇后娘娘来了!”明婵忽然跑过来说道。

云雀大吃一惊,心里一阵害怕,回首却看到母后缓缓地走过来,满脸的笑容。

“难得天气好,云儿也要多出来走走,我看云儿这两天气色好多了,总躺着反而对身体不好。”皇后说出这话时,一旁的云雀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母后心里想着什么,抬眼却看到母后狠狠地盯着自己,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了头,可是一转眼她又笑眯眯地同云萝说着话,仿佛云萝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多谢母后关心,云儿这几日身子好了许多。”云萝如实回答着。

“这就好,宫中有的是好太医,名贵的药材也是多如牛毛,若是他们不尽心医治,本宫便是第一个不答应的。”皇后说话的语气很是温柔,让云雀不敢相信这就是平日里威严的母亲。

云萝实在不想看到皇后在自己面前演戏,真够累的,她也乏了,轻声咳嗽了一声,明婵连忙拿了衣衫为云萝披上。

“这里风大,还是回屋歇息着吧!雀儿,我们走吧,不要打扰你妹妹休息了。”皇后说着拉着云雀的手就往外走。

“恭送母后!”云萝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坐下来,扯下披在身上的衣衫,已是身心俱疲。

皇后娘娘气急败坏地拽着云雀出了紫苑居,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云雀吓得瑟瑟发抖,到了僻静之处,皇后猛然松开云雀的手,抬手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云雀的脸上,云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边的宫女太监立时跪了一地,云雀公主的侍女连忙上前搀扶她。

“你怎么这么不自重,竟然跑去紫苑居,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你要气死我呀!”皇后歇斯底里地朝云雀公主怒吼着,云雀公主吓得哭了起来。

“母后,我只是觉得云儿妹妹代我和亲,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云雀呜呜哭着说。

“你现在觉得过意不去,当初你哭闹不止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现在反过来跑去安慰人家,在人家面前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就觉得人家能谅解你,真是愚蠢啊!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来!”皇后气急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出这种狠话。

“母后,我是真心,我没有想......”

“够了!”还没有等云雀说完,皇后就打断她的话,“从今天开始,八公主禁足在长春宫,直到十公主出嫁,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八公主出来,否则本宫拿你们是问。”皇后冷冷地对着公主身边的侍从说道,侍从们从没见过皇后娘娘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唯唯诺诺的应答着,走上前搀起失魂落魄的八公主。

这边云萝进了屋,拿了一本书,随意的翻弄着,明婵送进来一杯温热的姜茶,云萝喝下去,发了一阵子汗。

“这个八公主也是奇怪,都在紫苑居外面徘徊好几天了,今天好不容易进来,还碰巧撞见了皇后娘娘。”明婵说。

“碰巧,哪儿那么容易的事。”云萝笑着说。

“公主!”正说着,侍月从外面高声喊着进来。

“瞧!这不有人来说下文了。”云萝放下书本,看着一脸神秘兮兮的侍月,“说吧!又有什么稀罕事!”

“皇后娘娘大发雷霆,打了云雀公主,还禁了足,她不是最宝贝她那个女儿吗?怎么也舍得动手。”侍月不知道皇后母女二人刚刚从紫苑居离开。

云萝和明婵听了这话,笑做了一团,弄得侍月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大傻瓜!

“公主和姐姐在笑什么呀!”侍月跟着也乐起来。

“你呀!这次算是歪打正着,算是做对一件事!”明婵调侃道。

“不过我也着实讨厌皇后娘娘惺惺作态的样子,明知她没安什么好心,却不得不陪着她做样子。”云萝放下手中的书本,胡乱地拨弄着腰际的玉坠。

“这里终究不是长乐宫,处处都是耳目,一言一行都要万分思量,公主我们终究还是要做万全的打算。”明婵说道,侍月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怕什么,不过才刚刚开始,宫里面的这些女人明争暗斗,不外乎是父皇的恩宠,可惜她们大部分人都走错了方向。”云萝平平淡淡的说。

吃了晚饭,夏日的暑气渐渐消退,凉气袭来,云萝倚在窗前,想起奶娘已经出宫半个月了,不由得想起她来。

谁知到了第二日的中午,奶娘便回了宫,早早过来给云萝请安,让云萝很是高兴。

奶娘进来的时候,整个人憔悴了很多,头上的白发也多了起来,眼睛肿肿的,始终耷拉着脑袋,云萝只当她连日奔波,过度操劳,准许她多休息些日子,并未往心里多想。

明婵进来送了些小厨房的点心,说道:“我刚才进来,看见嬷嬷在偷偷的擦眼泪,看见我连忙低了头,像是有什么心事。”

“骨肉生离,这也是难免的事!我这一去,怕是再难回大玉了。前些日子我本想放奶娘出宫,可是她不肯,我允许她回家探亲,只怕是看到女儿,心里难免又伤心落泪。”云萝叹了口气。

“我们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公主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这是我们职责!”明婵的语气很是坚定。

云萝只是笑了笑,低头看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