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眼见康熙眼眶湿润,捏起帕子拭泪,嗓音低哑,“都说小孩眼睛明亮,身上又有三把火,先前孩子小,哪怕明知姐姐一定惦念着老四的孩子,臣妾也不得不拦着胤禛带弘晖一块去祭奠姐姐。”
“如今,弘晖五岁,已然占住了,也该让姐姐见见孙子。”
康熙昂起头,眼珠转动,忍住没让泪流出,只在转头那一刻闪过点点泪光,默默“嗯”了声。
贵妃示意佟嬷嬷带弘晖出去玩儿,忍着泪继续说:“臣妾本不想麻烦皇上,可臣妾替姐姐想了想,相比于妹妹,姐姐肯定更希望是她心爱之人,带着最惦念的孙子去她牌位前……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也能让她心满意足。”
康熙的心隐隐作痛,对老四莫名生出几分愧疚,更生出了几分胆怯之意。
他怕表妹,怪他让老四受了多年的委屈;
怕表妹怨他,没能做到她临终前的嘱托;
更怕表妹,再不入他的梦。
终是他愧对表妹,没能在深宫中护住她及他们的女儿,也让表妹临终最牵挂的老四……受了苦。
贵妃轻抚康熙后背,小声交代,“老四家的,一大早就备好了祭品送进宫,臣妾也吩咐小厨房做了姐姐最爱吃的小菜。”
康熙神色低落片刻,渐渐趋于平静,回话的声音淡淡,“朕下午无大事,可亲带弘晖去。”
看着康熙的冷脸,贵妃心下大定,皇上这是真上心了,立马让人把祭品规整好。
顷刻,康熙抱着弘晖,身后跟着一大群太监宫女,缓步离开了咸福宫。
康熙带着弘晖一走,佟嬷嬷给贵妃端了一盏热茶:“娘娘,汤药已经熬好了”
“乌雅·成璧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四都改玉牒了,还想磋磨他。”
贵妃早对乌雅氏前些日子,接连为老十四寻摸妾室的行为惹怒了,说话一点不留情面,“早年念及幼年情分,顾忌本宫没有阿哥支持地位不稳,只能由着她装好人,明面扮解语花,背地里夺宠。现如今,她敢把手身上老四府上……哼,皇上只说留她一命,可没说怎么活着!”
“娘娘对四阿哥也是一副慈母心肠,四福晋和弘晖阿哥更是与您亲近,您后福深厚着呢。”佟嬷嬷安慰道。
贵妃放松身体,冷笑一声:“故交多年,本宫也该送她一程,命可以留下,苦痛也得忍着。”
“娘娘思虑周全,也多亏了娘娘,弘晖阿哥在宫里才不至于……”佟嬷嬷陪伴贵妃日久,自是明白贵妃最在意什么。
弘晖阿哥没入宫前,贵妃在乎地位与家族;弘晖阿哥入宫后,地位、家族加一块,都不及亲手养大的孩子!
“谁敢伸手,本宫一定斩草除根!”贵妃轻声细语,眸中却闪过精光,话锋更是冷硬如刀。
佟嬷嬷扶贵妃起身,“娘娘放心,永和宫那儿敏妃早就安排好了,趁着皇上带弘晖阿哥祭拜之际,一切都由您处置。”
“本宫已经进宫十七年,姐姐也死了十八年。”贵妃去永和宫的路上,走得慢了又慢,
一入永和宫偏殿,入目皆是寂寥,颇有倦怠地感慨,“‘女德光千禩,坤贞应九洲’。这样的赞美,皇上只给过姐姐,本宫啊,就是个影子,代替姐姐坐在贵妃的位份上。”
“唯有弘晖,弘晖是本宫感受自己真切活着的存在。”
“乌雅·成璧,咱们幼年相识相伴,哪怕你在我入宫第二天,借着七公主病重夺宠,我也不曾怨过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试图朝老四的后院下手,我的弘晖不能有一丝威胁!”
佟嬷嬷垂眸宽慰:“娘娘,您纵容她多年,早就全了幼年与乌雅氏的情分。乌雅氏走到今天,是她自己魔怔了,不把亲子当子,又舍弃女儿,妄图拉踩佟佳一族,来为小儿子铺路,不怪她有今日的境遇。”
“哼,这话说得对,人啊,总得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
贵妃闭目后再次睁眼,眸中只余平静,再无半分恋旧,给守门的太监使了个眼神。
“咯吱”一声,刷着红漆的厚重大门缓缓打开,不过短短数日,砖地上遍布杂草,贵妃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南无阿弥陀佛!”
永和宫偏殿内,狭窄的屋内不断回荡着一声声佛音,空灵又诡异。
“主子,您何苦如此,皇上已然封了偏殿,您更该好生保重自己,何苦如此。”
瘦削的竹息跪在乌雅氏身旁,苦口婆心地劝解乌雅氏多多保重自身。
念佛不念佛的,皇上压根不在意,何必为了做戏,真把自己的身子骨搭进去。
乌雅氏刚要开口说话,昏暗的屋内摄入一道亮光,令她不由地挺直了腰杆,胡乱理了理额间的碎发,刚想起身行礼,却听见了花盆底的咚咚声,眼中亮光顿然消失。
缓了半晌的气,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试图看清来人,是敏妃,还是……
“成璧,故人来访,不说点什么?”贵妃好整以暇地看着乌雅氏从惊喜到柔弱,从柔弱到厌恶,笑着调侃,“你以为来人是谁?皇上嘛,所以想展现出柔弱那一面,试图博取怜爱。”
“都五十岁的人了,装什么小白花。你啊你,早年恨隆科多诓骗你入选,可姐姐没让你侍奉皇上,还打算留你在身边几年,再放你出宫和隆科多成婚,避开阿玛、嫡额娘的打压。”
“结果,你是怎么做的?借着留在承乾宫的机会,与乌雅一族里应外合承宠也就罢了,还暗中模仿姐姐勾搭皇上,转过身又朝着姐姐装无辜、装无奈博取同情,之后决绝地卖了老四换贵人位,又迅速争宠怀上六阿哥胤祚。”
“得封嫔位后也该消停了,偏偏又为了争宠接连服用烈性坐胎药,还误中副车折损了六阿哥,这时想起了被卖的老四,又转过头来算计姐姐和老四再度受孕……”
“啧,最初的无奈承宠,到后来的乐在其中,再到脱颖而出,乌雅·成璧,够虚伪够狠毒啊!”
乌雅氏怒目而视,恨不得撕碎了眼前人,却无力挣脱宫女们的桎梏,只能由着贵妃一字一句揭开她极力隐藏的最不堪的过往。
贵妃见她如此,笑的更加和煦,拍了拍她的手,“我不在意你夺宠,也不在意你争权,更不想和你计较往日对错,但你欺人太甚!竟敢朝老四的孩子下手,没算计成功嘉瑗不说,还把手伸向老四的后院,危及了本宫的弘晖,死都便宜你了。”
话音刚落,佟嬷嬷揭开个食盒,里头是一罐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竹息挣扎着想要为主子说些什么,却被佟嬷嬷一巴掌打到在地,嘲讽道:“你倒是个忠心的,碎玉轩内不离不弃,还以身替主子挡毒,这回看你还如何护她。”
说罢,不等乌雅氏反应过来,只把将汤药悉数灌下,又卸了她的下巴,让她连吐都吐不出来。
贵妃见状满意极了,蹲下身对着口流黑水的乌雅氏轻声道:“皇上正带着弘晖祭祀姐姐呢,便是你有万般委屈又如何?能唤来他吗?还要谢谢你的偏心,才让姐姐得了个好儿子,本宫得了个好儿媳,更有一大群的孙子孙女承欢膝下,一切都离不开你的付出啊!”
乌雅氏闻言,彻底闭上了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的她,只能任由贵妃拿捏。
贵妃见她心如死灰,缓缓说,“皇上下了令要留你活着,本宫当然不会抗旨,只是缠绵病榻、神志不清,怎么不算活着呢,是不是啊,成璧姐姐?”
乌雅·成璧艰难地蠕动喉咙,“啊~”半晌后,吐出两个字,“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