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暖。
原桦没有着急插话,他冷静地站在一旁,看似旁听,实则余光全在床上之人身上。
那边,面对老院长的关心,千凌摇了摇头,“没有。”
面色很淡,但言语间并无娇生惯养带来的高傲或骄纵感。
话落,她捧着果汁,就着吸管汲了一口,酸甜适中,口感微凉,是清爽的柠檬汁。
那双手洁白如玉,搭在蓝色玻璃杯上,像半透明般。
“那就好。”老院长点头。
然后就是一些例行的询问,比如身体感觉怎么样,平日里有哪方面感到异常,进食会不会有阻碍感......
再就是一些鼓励振作,各种正能量的安抚话语,千凌很有耐心的应付并听完。
最后给她介绍了进来的医生,千凌礼貌地轻点了下头。
原桦面色温和,指了指胸前铭牌,嗓音清朗若泉:“你好,我是原桦,用药或身体上其它问题,都可以找我。”
千凌点点头,“好的,谢谢医生。”说是这样说,她却没想住多久。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要花费不少的金钱,换作粮食,也足够让她的小侄女大出血。
千凌不愿。
人现在是没有什么状况,老院长和原医生也没有理由一直待在这里,他们的正事便是研究治疗的方案。
两人与郁夏道了别,来到二楼右面最里侧,推门进去。
窄小的休息室,隐蔽处还有一扇两米高的钢门,他们没有走进去,算着距离,掀开壁画,露出一个半米宽的玻璃窗。
透过窗,院长神色复杂地望了望实验室里,正平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赤着上身,两条手臂都连接着导管。
血液顺着导管向上,抽取进入一个小容器里,还有医生拿着手术刀在他胸前比划,破开的血肉里,骨骼内脏一览无余。
“你说,他能答应吗?”
院长心情沉重。
原桦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将夹在本子上的钢笔抽出,放到白袍口袋上。
“他会同意的。”
老院长长一叹。
严格来说,里面一次又一次被提取血肉骨髓之人,只是一个背景雄厚的投资商。
和他们并无任何关系。
对方做的实验,也不仅仅是提取自己的基因研究,还抓过不少得罪他的人,其中能力出众的,会被留下当活体试验。
用来提取他们身上最优的,不论是细胞还是血液,或是其它,与自己的进行融合。
成不成功是一回事。
还得讲究,必须是自己的吞噬对方的进而强化,保证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依旧是自己的。
那些人被折磨得半疯了,每次实验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由此,某些从未知渠道知道这些事的人,对他避之不及。
太疯狂了。
但对方的基因确实强悍。
事实上,若不是严禁被取用,医院早已利用起来,尝试帮助一些疑难杂症治愈病情了。
他们一直尝试沟通,只是始终不被允许。
“你有想法?”
两人来到一张办公桌前,老院长率先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翻看着桌上试验的记录。
他们虽然不能取用,但可以给予意见,所以实验记录是可以向他们展示的。
看到上方记载的林林总总人体组织,以及积累的次数,老院长眼神顿了顿,合上本子。
以身试验的人对他人狠,对自己是更狠。
“诚实告知305的情况。”
想到那张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面庞,原桦握紧手指,他有九分把握对方会同意。
就是心里不太舒服,如果那位千女士不是天生罕症,他不会想要暴露对方。
没有人知道,一旦那个人起了兴趣,会有什么动作,原桦甚至不能预料事成之后的走向。
老院长也想到了305病房那张脸,那是完全能打动人心的美貌,不会有人想让她凋零。
他转头看向实验室的门,隔音很好,听不到半点声音,同样无法想象,如果被那样的人盯上,对千女士到底是好是坏?
双方沉默一时,最后老院长脚步沉重地先离开了。
正午,用完餐后。
郁夏翻了翻自己的空间,颇为严谨挑选了好些小果子,像黑葡萄,樱桃,冬枣等易食品。
将它们洗净后,留在桌盘上,方便姑姑取用。
她姑姑觉多,郁夏平日赶路都不会私自外出,大半时间守在身旁。
现在情况不一样,她是被姑姑留下的。
千凌等她忙完,便将果盘推回郁夏身前,慢声道:“小夏,我们明天离开吧。”
“为什么?姑姑。”郁夏抬手,将果盘推了回去,不太明白自己姑姑的意思。
“小美之前和我说过,只需要注射一针药剂看有没有不良反应,如果没有,可以购买同样效果的口服药剂,随身携带。”
千凌声音清缓动听,她将之前打听过的情况,结合今天院长询问的话,做了总结。
“我的营养剂也是名医配置,医院那边重新调配的营养剂作用应该大致相同。”
说着,千凌伸手将郁夏遮眼的碎发拂到眉尾,“所以小夏,省下粮食,我们走吧。”
她神色清冷,动作却轻柔至极,透着难言的魅力。
郁夏眼神一滞,不自觉就想答应她:“好。”
等收拾东西出了房门,她才懊悔,姑姑太过貌美,郁夏是个女生,都被迷得不能自已。
她也想起昨天院长说的话,意思和姑姑说得差不离,既然如此,那就遂姑姑的意吧。
房间安静不久,窗口突然有什么送了进来,是一只飞行玩具,底下绑着一篮子野果子。
慢吞吞攀过她的窗檐,大概是怕撞到人,玩具飞机一时停在半空不再飞动了。
千凌伸手接过飞机,然后下床来到窗前往下望。
“千姐姐......”
少年笑容灿烂,如同头顶透过繁茂枝叶缝隙投下来的明媚阳光,令人不由得心情舒缓。
他手中拿着摇控器,大概是从某个摊位买来的,毕竟现在各种材料短缺,连以前随处可见的玩具都制造不了多少。
千凌朝他点了点头,没开口,只将飞机递出窗口,朝下晃了晃,示意他收回去。
“送给你的,千姐姐。”
韶非跟着摆摆手手,大声呼喊,开朗的声音和热情的笑容,极具有感染力。
这幅场景正好落入另一侧病房,某个有心人的眼里。
男人笔直地站在窗前,只是一个背影,就能瞧出他身上不容忽视的优雅之态。
隔着玻璃,那双眸子却黑的可怕,望着底下的少年,间或掠过一抹狠戾的暗芒。
仿佛他看的不是人,而是一具即将粉碎的尸体。
良久,才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望向与灰色世界不同的湛蓝天际。
无比残酷的灾世里,绝大多数人都朝不保夕,跌跌撞撞地拼了命地去活,随时迎来惨死。
但明显,也有极小部分人如鱼得水,活得顺心如意。
想起方才那人提的建议,既然准备接受,那么,一些碍眼的人,就不需要总是出现了。
千凌收下野果后,又看了会故事书,书籍很老旧,并不是她以为的出版小说或名人故事。
认真来讲,更像儿童读物,里面的每一小篇,都类似以前看过的寓言故事。
不知道是因为世界经过灾难洗礼,机缘巧合只有这书卖,还是韶非单纯的偏好这类书。
千凌没有想探究,左右都能用来打发时间。
秋风带过几片落叶,划过窗口,阳光从半遮半掩的窗帘透视进来。
此前不知不觉又睡过去的千凌,终于苏醒,隐约中听到外面传来很轻的打扫声,似乎有人在走廊清扫地面。
她抬手挡了下依旧刺眼的光线,慢慢坐起身来,还没完全醒神,耳边就传来一声问候:
“睡醒了吗?”
陌生的男声醇雅如流淌的琴音,声量偏低,缱绻的语气听起来温柔得诡异。
千凌侧过脸,看到房门关闭的室内,出现一个陌生的男性,因着刚醒,她没有受惊。
男人坐在床前,半倚着桌子,以手撑额,一双弧度飞扬,漂亮薄寒的凤眸直直盯着她。
“你是谁?”
“经净予,我的名字。你叫什么?”他眉眼弯弯,态度温雅,没有让人感到半点不适。
医院在某方面也是危险的地方,千凌看着对方一身同样的穿着,没有回话。
随意串门、不请自来还反锁的病患,不得不让人怀疑对方是否有脑子方面的问题。
千凌不擅长和这样的人交流,她慢慢坐起身。
没有听到回话,对方明显不介意。
他将地上的袋子搁在桌面,打开牛皮纸,露出里面完好的,整整一大块紫薯抹茶面包。
面包外皮脆紫,中间抹绿,里面粉红,隔着半米的距离都能闻到焦甜的奶香味。
经净予对这种甜食没什么食欲,反而觉得太甜太腻,但他知道,很多女人喜欢。
特别是这个时期,供不应求,产业链因为食材锐减而难以维持,很多美食逐渐销声匿迹。
“尝尝?”
他从容切下一小块面包装盘,直接递到千凌面前。
只见眼前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后收回,没有动作。
经净予倒也耐心,一直举着,等待被接下的时间里,他的目光始终凝着面前冷淡的女人。
对方精致的面容苍白似雪,薄弱的似乎能一触即碎,让人忍不住想将她包裹在自己的保护罩里,防止溃散纷飞。
两三分钟过去,千凌又看了眼面前手也不抖一下的男人,没再执着,慢慢接过。
看得出这人,似乎只要她不接,对方就能一直坚持下去。
千凌没有幼稚的拗在这上面,对自身也有认知,相信不会有人会对累赘有兴趣。
既然可能是个过来交朋友的 '精神病' ,那她就了其愿望。
戴上一次性手套,她的视线落到面包上,咬一口慢慢尝。
见她吃上,对方就没再开口。
千凌安静地享用甜点,不知道是不是胃的问题,面包很香,舌尖传来的味道也很棒。
但她就是失去了以前品尝美食的兴致,没有食欲,含了嚼得很慢,谈不上多喜欢。
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变化,身旁的男人也没有移开目光。
千凌对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早已习以为常,可是这个男人的视线却格外直白而灼热。
没有间断地注视着她。
咽下最后一小口,千凌才慢慢拧眉,转头与他对上目光。
这才发现,对方在她吃东西的时候,越靠越近身体前倾,额头几乎要抵到她前额上。
千凌往后仰了仰,边打量,边猜测他目前的精神状态。
男人凤眼薄唇,长着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却直勾勾的盯着她,真不觉得自己太露骨了吗?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千凌身子缓缓往后挪,靠在先前男人摆好竖起的枕头上。
长睫翩然一扇,神色间带着难以疏散的距离感,“你不觉得自己靠太近了么?”
他低头看了看构成阻碍的床板,少顷,才重新坐直身体。
“是很突然,但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这应该归功于,你太有魅力。”经净予勾唇。
话里的克制和露骨的眼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声线沙哑又具有磁性,像是在刻意诱引。
“初次见你,我几乎不能思考,我想这应该是一见钟情。”
经净予探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意料之中被躲过。
收回手,他目光灼灼,扬眉一笑。
想起眼前人睡着时,就像是一尊精美的艺术品。
而今似乎是给艺术品注入了生命力,那股从她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吸引力更浓了。
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千凌内心十分平静。
类似的话她听过不少,记得很久以前,还有第一次见面,就说余生没有她要去寻死的。
“谢谢,你可以走了。”她淡淡的颔首。
“我想陪着你。”四目相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占有欲。
“不需要。”她挪开视线。
经净予没有理会,反而因为她偏头避开的动作,目光从那光洁无瑕的脸庞慢慢往下移。
她身上套着同样的蓝白横条病号服,只是更厚实些,领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截漂亮的锁骨。
宛若实质性的目光,再次让千凌蹙起了眉,看向他。
怕对方真的气恼,伤到身体,经净予总算起身,并落下一句:“明天见。”
那双眼睛幽深难测,却不难看出眼底有一丝兴奋的猩红。
门开了又合,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恢复安静。
晚餐过后,入夜的前车之鉴令郁夏早早留下来守床。
天刚黑外面就下起了雨。
一夜暴雨,下得酣畅淋漓,毫无顾忌,整个城市都经历了一场盛大而浓重的雨水洗礼。
清早,二楼实验室内。
男人一遍遍的抚摸着,那几支装着清黏液体的玻璃管,如同痴恋情人的体肤般。
“这些都是完全提取的,属于我个人的干细胞?”经净予拿起其中一支,轻轻摇了摇。
“是的。”他身旁跟着一个身穿白大褂,头发微卷的四五十岁男性医生应道。
“给她用上。”
经净予稍稍仰头,半眯起双眸,想象自己的dNA嵌入对方的身体,心里就像被什么填满。
“经先生......”
“如果可以,真想把她全身血液都换成我的。”最好整个人里里外外全是他的。
经净予在内心设想了这件事的可实施性,最后遗憾放弃。
目标是她身边那群碍眼的人,或许能不管不顾全部解决。
但她本人要手术,这改造的过程中,就是短暂出现伤痕在她身上,都让人觉得心痛。
何况换血这样一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丧命的操作。
“经先生,您的细胞具有吞噬再生能力,也没有试验移植给他人,可能会因为排它性而出现未知危险。”
“其实,如此珍贵的物质如果应用于药物研究、或濒死之人,都比这次试验更具意义。”
医生以为,对方愿意救人,哪怕只是救一个,那也有了这想法,应该愿意救更多的人。
下一秒,经净予凉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勾唇:“你是在觊觎我的东西?”
“不,我只是认为,没必要将资源用在同一位患者身上。”
想到305,听说是位漂亮的女性,医生眉眼温和认真劝道。
“可能她真的很美,但您一定遇见过更美的女人。”
“若是因为病房这特定的场景,而对一个可怜的女性产生情感,这种审美未免有点畸形。”
“你在否定我?”经净予最讨厌别人干涉他的决定,更不喜欢他人对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
“不,不敢。”资本最大,是轻易不能得罪的。
经净予盯着对方低下的头颅,他的东西,要给谁,想给谁,关别人什么事!?
谁不知道可能会有排它性,又不是直接嵌入,还要提取对方的出来试验。
“想用我的东西来入药,就算能成功,那也需要源源不断的供应吧,我可没有那能耐。”
他能力再强,也不可能牺牲自己,成为一具原药材。
“不得不说医生的心理素质过硬,不要脸这事干得真好。”
医生脸色发白,内心不安,他一开始真没想那么多,现在照着对方的话想,真是那样。
忙道:“是我思考不周。”
经净予轻哼一声。
目光如刀在他身上一一剐过,看得人发抖才移开,“上午他们那边会去提取细胞,下午进行试验。”
“如果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就将我留着的这些嵌入进去。”
届时,对方体内占比最多的存在,都是属于他的,等同于那个人,完全打上了他的标志。
想想都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