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如同倾洒的颜料,将天边流云渲染成一片金红。
这一带浅水滩,水域窄不过30米,泥沙浓稠,深约1米,上边长着由浅变深的王莲花。
它的初生叶是针状的,边上有矛状、或戟状,长至椭圆,旁边则盛放一两片大圆叶。
叶片奇特,边缘直立,像浮在水面的圆盘。
最大一片直径可达3米以上,叶面光滑,略带红色和绿色,期间布有皱褶。
距离最近的几片,各站着几只松鼠或扫雪鼬,以圆叶作桥,精力充沛在两岸来回跳窜。
扫雪鼬偶尔还会跳入水中畅游,从中捕获一些小鱼,堆到岸上,兴奋地吱吱叫。
那旁边,更是堆满了土堆高的坚果,有榛子、松仁、杏仁、核桃、白果等。
就在 '食物' 前方,千凌低着头,眉眼间沉静如水。
长发被树枝盘起,两只手对准石面来回磨动木头,正认真研究着如何钻木取火。
石头是两天前,她去找来的,十分坚硬,应该适合生火。
当她圈抱起一些石头后,忽地从后边窜出来熟悉的大熊猫,直接将她的 '活' 抢走了。
〔我来。〕
熊猫兽人和其牠几位一样,已经守着她一段时间,牠的危险性没旁的兽人明显。
只要不露出凶性,混在一群普通野兽里,除了一开始会吓到它们,久了也都适应下来。
逐步拉近距离后,那些小兽基本都习惯了牠的存在,熊猫这才跳出来。
牠们虽然不够聪慧,但能察觉出小白乌喜欢这些小兽。
故而按她能接受的方式。
千凌后退几步,仰头望向牠,还是觉得对方太高了。
她无法和普通动物沟通,当夜又生事,一直没能回去寻找熊猫,见牠安然无恙,放下心。
“你是怎么找来的?”
变作人后与兽人沟通时,能微妙地察觉到,对方能听懂她说出口的话。
〔声音。〕
小白乌顶着这样漂亮的一张脸,一身气味独特又好闻,熊猫兽人倏地一下别开了毛茸茸的大脸,不敢多看她。
熊猫兽人向来是性冷淡一族,在有吃有喝的情况下几乎不会发情。
时间又隔得有些长,牠早忘却想让小白乌做伴侣的想法。
此时反应更是迟钝,丝毫没往那边想,刹那间的心潮澎湃,也是被她的面容冲击导致。
大熊猫独有一种憨憨的气质,周围的小动物对危险感知也不弱,没察觉到异常。
只当牠和那些野牛没什么区别,长得更高壮些而已。
远处的其牠兽人甩着尾巴,内心不太愉快。
牠们这种的,不看感知,稍微靠近,就能吓跑一群猎物。
但熊猫现迹了,小白乌大概也能知道牠们都来了。
那边,千凌在跟随熊猫兽人走回去时,也确实从牠口中得知另外几只兽人的位置。
她往熊猫所说的方向望去,远眺之下目力也极好。
这样的距离,都能清晰的望见几双漂亮的黄绿色兽瞳。
净澈如天空,纯挚又带着狂野的兽性。
感知到兽人的不离不弃,千凌微微弯眸,回以一笑。
她在落日余晖之中,云鬓浸漆,裙似火煅。
双方 '会意' 完,千凌收回目光,忽而瞥见对岸树下呆立着个女子,蓝衣墨裙。
细长的颈项自交襟的衣领显露出来,肌白如瓷,被蓝衫映的格外清晰。
两人对上视线,女子像是忽然醒悟过来,起唇一笑。
转身轻盈跃上树枝,发辫如墨绳,几个起落就没了身影。
千凌安静收回视线,没看到蓦然飞来的一只细小飞虫。
她已经记起对方是谁了。
王莲花一般在夏季或秋天开花,头一天是白色的,当时尚能闻到兰花般的芳香。
第二天慢慢闭合,晚上再开,花瓣由淡红色变为深红色。
第三天闭合,沉入水中。
千凌就坐在离莲花较近的位置,始终没钻磨起火来。
熊猫兽人还未问起,从远处跑回来的金丝猴放下各类水果,在千凌身边绕来绕去。
观察一会后,轻巧夺过她手边的木棒,手法仔细,操纵自如,半晌火苗骤然窜起。
千凌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小火,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振动翅膀的蝴蝶。
等火大了些,猴子又丢进几个干柴,火势慢慢迅猛起来。
千凌双眸微瞠,默默给它比了个拇指,夸道: “厉害!”
金丝猴像是心领神会,兴奋地在她身边又跳又转了几圈。
天际慢慢变暗,身边的动物都围在一米开外,环成圈,守着她歇息。
需要觅食的,则趁夜隐没到林间。
千凌靠在将自己打理干净的熊猫身上,对着火堆,观察手中一块天然凹陷的 '石碗' 。
熊猫兽人半醒半睡地趴在地面上,爪中还握着不知哪捞来的竹子。
这边岁月静好,行程一点点往北地挪移。
然而外界种种传闻,令一众人兀自开始寻找,意图寻出那神出鬼没的百晓生,问出美人的所在地。
又是一段时日。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由于当初那片野区相邻临平城,便有人怀疑,美人是出自隐世家族。
一行人就这么大大咧咧朝着临平城而去。
这期间,有人看到久不见人的吕妙策马奔腾,去往相左的方向,也有人看到,魔教出使两队人,只一队前往临平城。
林荫小道,此处距离北地仅几座山,地段偏远,僻静。
千凌身上的飞虫被一只小雀啄食,追着特殊信息前来的女子,快速与大黄牛错身而过。
离了原来的辽阔草地,千凌劝退想要跟随的大黄牛,以及众多动物。
她不愿让它们离开自己熟悉的地域。这一路上,她被照顾妥善,以各种方式守护。
就连变回鸟身,都意外地令它们更亲近。
此时千凌踩在大黄牛头上,目视身后那群动物一一散去,它们送来的东西,大多悬挂在熊猫兽人颈上。
一小部分由金丝猴带着。
它原来生存的地方是巨猿那片地,离开那里之后,何处都不算家,也有理由跟着千凌。
待其它动物走后,千凌用翅膀托住牛头,轻轻将脸蹭了蹭它的,之后飞落到熊猫兽人肩上,挥了挥翅膀示意它回去。
大黄牛轻轻哞叫了声,甩了甩尾,转过身,几步一回头的看她。
承蒙厚爱,千凌内心微有动容,但她是要回北地的,那边的生存环境,不适合外界的普通动物。
她又挥了挥翅膀,侧了侧脸,专注地看着它离去的身影。
〔小家伙,你果真是在哪里都受欢迎。〕
众兽一散,雪豹自隐蔽处迈出,牠身形矫健,强壮无比,在这山林间自带一股气势。
身旁的金虎亦是昂头阔步,百兽之王,威风凛凛。
牠们以为这是乌鸦一族天生的神性,不自觉便令兽向往。
千凌心中暖意融融,她对那些纯挚的动物,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走吧,我们回去。〕
千凌素来知晓,若牠们找来,自己就有回去的一天。
算算时日,亦近半载。
远处草丛里一阵缓慢游动声,从长草处来到浅草,慢慢显出其身形。
皮厚色青,隐于环境。
奇长的身躯蜿蜒如山脉,与所有兽人一样的音色传入脑海——
〔小白乌,我带你。〕
千凌和青蟒之间并不算熟,对方的口吻却无比熟稔。
她轻声回道:〔现在这样就好。〕
蟒身又滑,快了站不稳。
青蟒没强求,兀自来到其牠兽人之间。
牠们处于同一片林,但甚少来往,而今也不过是因为千凌,才对彼此有几分熟悉。
一人四兽,越行越偏。
山野中有农夫遇上时,瞧见那些巨兽身形,只远远躲开。
见到他人欲往山里进,便煞有其事的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阻止对方自寻死路。
容澄一直打转在山间,自有听说,听到形容后,第一个想法便是再次前往北地。
不论如何,那般女子,他还未曾听她说上一句话,询问她愿不愿意去药谷的想法。
相处这么长时间,表面上小白鸦乖顺无比,无论他如何温柔体贴,她都完全接受。
然接受不同于接纳。
那个夜里,她的眼睛是凉的,她的心,可能也是冷的。
怕是所有女子加起来,都不若她防备心重。
这般心门紧闭的人,偏偏有一张令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脸。
“阿兄也要去寻她吗?”
疏陌寒那晚带着重伤的容澄,回到江南找了处客栈落脚。
被闻讯赶来的疏胧月细致安排进医馆,并将容澄落下的背篓归还。
容澄自身就是医者,抓药养伤过后,就要再次上路。
美人被掳一事解决,疏胧月正欲返城,暂时和他们一道。
见容澄风尘仆仆同他们辞别,疏陌寒握好剑,转身叮嘱她的随身侍卫和镖队。
疏胧月珠花轻漾,她声音温柔,面若莹玉,盈盈目光映入眼前的人影。
未曾见过兄长对他人这般上心,何况是位女子,不由得有些好奇。
疏陌寒看向自己妹妹,她身姿曼妙,黑发如云,分明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美人。
“彼时,我眼里只有她。”疏陌寒并不在意他人如何想。
他换了一身藏青色劲装,未戴斗笠,发尽梳于顶,两边额角微高,中额发尖较显。
相比容澄依然是一身简朴青衣,他更显得龙章凤姿。
见过那样热烈的场面,容澄又被他顺手救过几次,对他说的话已不太在意。
再者,人都没找到,谈这些尚早。
疏胧月却是眸光微闪,她性情温柔保守,却设想过与郎君花前月下,郎情妾意。
“若诚心诚意,胧月愿阿兄有朝一日心想事成。”
自来,天下间动人的情话,三分看文采情意,七分则看相貌堂堂。
兄长无一处不优秀,待人处事稍冷淡了些,但疏胧月相信,愿意开口则表示他会改变。
疏胧月说这话虽是对一旁的容澄有歉意,也仅是面色微赧,别开脸,坚持己见。
美人,向来有人争。
她本身就因美貌无端生出些桃色之灾,而今听闻有更美的女子,身边必定纷争不断。
为了赶时赶点,他们施展轻功直接越湖而过。
二人轻功极好,只在水面上借力几下弹跃,就已经落到对岸,这在江湖中也排得上名号。
去往临平城的路上,武林人士可不少,注意到这边动静后齐齐惊住,湖面足有一亩地宽。
“好妙的轻功!”
“这武林大会,真要变成武林盛会了啊!”
......
两人一路没停,目标直指北地。
距北地左前方,有一处山峰,那里常年气温偏低,山崖下有一方寒潭,白烟缭绕。
崖壁上草藤交错间,有一个不太显眼天然山洞,里边同样散发出冷气,放置着一具冰棺。
时日将近,北地的鸟兽近乎倾巢而出,赶赴此地。
这几日,千凌未曾变作人身,被兽人护着,将从那片地带经过。
另有一路人,也从其它方向,熟门熟路地飞奔而来。
他们后方,也有循迹追赶的魔教中人。
是夜。
圆月高悬,山间无水声,树木疏朗,地白如昼。
狭路相逢,几路人就这么拥堵在同一条山道上。
“把人给我!”
率先开口的是翻身下马,青丝红缎,亮眸红唇的女子。
她一身醒目的裹身红裙,布料薄而飘逸,前襟腰侧均有细红缎,伴着垂下的青丝飘荡。
面容娇艳如春花,说话间自带一种娇气自矜。
身后站着六个体型不一,身高相差无几的护卫。
“尤依人,你是个女人。”
被她盯住的正前方,一个身形矫健的男子横抱着个修长的身影,腰肢细瘦,不辨男女。
仔细一瞧。
怀中人长发散乱,露出的面容秀美非常,竖领微敞,细长平滑的颈项一览无余。
此时却人事不省,只眉心紧蹙,额间冒汗。
“关你何事,将人给我。”尤依人看着事态越显着急,看也没看另一批人,直接上前就抢。
男人后退几步,侧身避开,两人一个抱着人,以及考虑到某些因素,没还手。
一人虽是着急,也不敢出鞭,怕误伤他怀中的人。
双方你来我往的拉扯。
容澄两人正想绕开前往北地,突然望见天边出现的一群熟悉的鸟兽。
他瞳孔一震。
容澄自然还认得那群鸟,既然牠们是往这座山飞的,他得上去。
但唯一能走的路被前面两方人堵住了,边上是陡峭断崖。
这座山,看着小,实则高,四面像被整齐竖切过,岩石作底,只余下中间一条道上山。
壁面高达六丈有余,又垂直向下,暂时找不到借力点。
“魏王,可否让下道?”
看出容澄意图,疏陌寒也认出了眼前两方人,上次露过面后,魏纵说是去寻人,路过。
看这情况,是找到了。
“魏王? 你是魏纵?”
尤依人出身魔教,里边的人鱼龙混杂,什么小道消息都有,对朝廷也略有所闻。
魏纵是当朝皇帝的皇叔,是病故的太上皇最小的皇弟,比皇帝小上二十余岁。
由于自小便开始展现出机智聪慧的天分,以及异于常人的力气。
才三岁便遭太后长期下毒,只为避免他长大争权。
毕竟其他兄弟造反的已死,安分的都封王了,只有魏纵当时年纪尚小,还住在皇宫内。
据说在宫中遭受无数虐待伤害,侥幸活至成年才逃脱出来,怎的,竟没见他狼狈不堪?
“你还活着?”
想到他长期中毒的说法,尤依人顿觉得信息有误。
“知我情况,又怎不知素心中毒?”
魏纵被一口提及,索性也不隐瞒,他欲抱着人往后退几步让道,又被魔教众人密实堵住。
魏纵身份摆在那里,且实力不明,疏陌寒不想节外生枝。
魔教尤依人带来的人,观其气息,怕是一时片刻也解决不了。
几方僵滞。
“所以让你把人给我,我带去救治!”
魔教向来与朝廷不对付。
就算对方身世悲惨,被同是皇族的人伤害,也影响不了他是朝廷人的事实。
“不行。”
尤依人一时恼火,美眸微眯,身姿轻盈后退一步。
抬手一挥,“那就别怪我了,你们上,别伤到我要的人。”
魏纵被团团围住,几度闪躲,六人实力不差,技巧刁钻,只是避让显然不太行。
“尤依人,别再乱来了,她的解药是我。”魏纵沉声道,“如果你不想她丢命的话。”
尤依人听到这话,面色有些慌,她令教众退回。
“你给我说明白点。”
她攥紧手中鞭柄,指骨泛着白,咬着唇,压着嗓音呵他。
魏纵不看对方那副 '担心意中人' 的面色,只拂去怀中人的汗珠,将二人的事说清楚。
原来太后屡次使人动手,为了不令人怀疑,竟长期给他下热毒。
待时日一长,便会缓慢加重症状。
试图等他长大流连美色,逐渐弄垮自己的身体。
明着说是帮他追凶,暗地里各种毒害。
说到这里,魏纵眼中精光一闪,隐有厉色闪过。
那时墙倒众人推。
发病期间,就连太监宫女都来耻笑欺辱。
甚至有些爱好娈童的老太监,见到他发病的模样,竟想轻薄于他。
无不是被他吐一身,打骂完他失趣走人
而今他们俱是断手断脚,真正做到残缺不全,苟活于世。
“六岁时,机缘巧合下得遇良师,教我一门散毒功法。”魏纵言简意赅,没再详细说明。
那会为躲外祸进到废宫,里边竟捆绑着一名白发苍苍的颓败老人,不知他被困在此地的原因,只听他道大限将至。
被视作有缘人传授武功,教他利用热毒改造体质,那段时日,他没日没夜窝在里面练功,饿了就去御膳房偷点东西吃。
外边无人在意他的失踪和死活。
待到完整领悟并学会对方的烈火掌,老人又令他掌心相对,将上百年内功尽数相传。
魏纵当时已经缺乏常人应有的善意,却还是跪下,给意识将散的老人磕了一个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本来的身份以及那样的性子,他磕下这个头显得尤其慎重。
此后,事情便开始好转。
他出去后,教训了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人前依旧低调伪装,安稳到成年搬出宫。
住进自己的王府,表面颓废不争,暗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经年累月,烈火掌和体内的功力早已相融,只体内总会存有些许后患。
皇城内外早无敌手,挑衅的全被他手刃。
习武后,魏纵能轻易捕捉到他人的恶意,太后每次探望的意图十分明显。
他有所怀疑,便让人探查对方多年行径。
坏事做久了,以及对他的轻视,只待一查便能发现许多蛛丝马迹。
作为经受多年搓磨的人,他二话不说,让得力手下直接将太后秘密带到自己地盘。
经过一套刑罚招待,太后恨不能剥下他一层皮,才承认是她所为。
魏纵使人看着,并每日灌入热毒,太后每日被药物折磨。
他不在意对方破口大骂,还吩咐下人,若热毒发作对方承受不住,尽可找来附近的乞丐。
这些事他只对素心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