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有些凝滞,皇帝平日里难得勾起的嘴角渐渐压了下去,奉命看守在门前的林常青抻着耳朵一直在悄悄偷听,脸上的褶子都笑深了,可听见顾瑾的回答后又立马耷拉下脸来,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竟有人敢如此直白的拒绝了皇帝?这简直比那句请陛下三思更可怕。
挑衅帝王威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皇帝对顾瑾多有喜爱和包容,也不见得能不动怒,林常青甚至暗暗想着,是不是该派人去请太后,也能在关键时候救个场。
然而出乎意料的,皇帝却并没动怒,甚至出奇的平静,他沉敛着眉头,看着小姑娘不闪不避,分外认真的眉眼,就明白她的回答并非一时意气,而是真的深思熟虑过的。
“为何?”
“因为臣女不想陷的太深。”顾瑾袖下的指节紧紧捏在一起,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神情,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刹,就已经做好了承受帝王怒火的准备。
“臣女得幸自幼被太后养于宫中,对太后,对您,臣女都是满心的感激,此生怕都无以为报。”
“但这感激和敬重过了头,就容易生了杂念,您是臣女最尊敬的人,臣女想就这么一直敬下去,别沾染了私心。”
她不想当宫中的妃嫔,更想做一直被太后捧在手心里疼爱的长乐郡主。
皇帝猜的不错,那日寿康宫的事后,顾瑾确实对皇帝动了心。
那是幼时救她于苦难的神明啊,若没有皇帝,她或许还在永定侯府中饱受磋磨。顾瑾懂得感恩,更懂得皇帝是她要攀附敬仰的存在。
皇宫不是她的家,顾瑾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哪怕她在宫中的待遇与公主等同,也从不会像嘉宁一般,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一切,她学会了顺从,哪怕对皇帝怀有畏惧,也会主动讨好。
而这样的讨好与依附久了,慢慢就成了刻入骨髓的习惯,皇帝甚至无需多言,只消勾一勾手指,就足够拨动她的心弦。
顾瑾一边猜测着皇帝的心意,一边迷茫,却又在青玉无心的话语里骤然清醒过来,她不能这样,也不该如此。
敬重就应该是敬重,而不该滋生虚妄,好好当个郡主不好么?她不想有朝一日,与宫中的那些娘娘们一样,在无尽的孤寂中等待着君王临幸。
顾瑾想要脱身,打破这个自己亲手圈出来的牢笼。
然而皇帝却并不认同,在皇帝的眼里,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他放手的理由。
“为何就不能生出杂念?”
皇帝冷呵了一声:“这前朝后宫,谁人不敬重于朕?有敬重,才更该服从不是吗?”
他踱步向前,直将小姑娘一步步的逼退到了博古架前,再也退无可退,性情中的专横霸道展露无疑:“私心杂念既生了,那不妨就遵从本心,朕尚且没曾克制,又何须你来克制?”
“这不是你拒绝朕的理由。”
没有人敢拒绝他,还是用这样无稽荒诞的理由。若小姑娘是已经心有所属,皇帝不屑于横刀夺爱,或许还会放手,但如今,他已将顾瑾视为己有,就容不得她再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顾瑾听出了皇帝话语中的不悦,不由有些瑟缩,能当着皇帝的面说不,就是用尽全部的勇气了,更何况皇帝眼下已是隐隐薄怒,顾瑾膝盖一软,险些没跪下去,却在那一瞬被皇帝稳稳扶住。
其实皇帝大可不问顾瑾的意愿,直接下旨将人纳入后宫,但顾瑾终归是有些不同的,他想要人心甘情愿的答复,也对这样的结果很是失望。
皇帝没打算就此放手,将人扶稳后便拂袖而去,将要出门时,沉声留下一句:“朕会与太后商讨此事,在一切落定之前,你就在寿康宫中候旨吧。”
“至于那冯骥,或是出宫另嫁他人,便不用再想了。”
待皇帝走后,顾瑾已是瘫倒在地,吓得青玉连忙将人扶起,忧心道:“郡主,您没事吧?”
“奴婢刚刚瞧见陛下离开时似有怒气,您是不是……”
顾瑾摇了摇头,既害怕,又气馁,深觉自己不自量力,也高估了皇帝对自己的容忍。
“没事,只怕我再难迈出宫门了……”
而转道回宫的皇帝,却是直接来了寿康宫,跟他一道来的还有不甚放心的长公主,太后见到二人时还有些诧异:“你们怎么一道过来了?”
但眼下她最关心的,还是顾瑾的事情,太后看向长公主:“瑾丫头呢?昨夜不是宿在你府上了么?怎么没一道带回来?”
长公主只能尴尬的笑了笑道:“她昨日宿醉,刚醒没多久呢,等会儿收拾好了就回。”
您老人家还是先压一压皇帝的脾气才最要紧。
太后显然不知情,甚至都不知皇帝去过了长公主府,只以为长公主早早进宫是为了回禀昨日顾瑾与冯骥相看的结果,便也一脸急切的问道:“那冯骥瞧着如何?”
“品貌可还端正?与瑾丫头相不相配?”
“瑾丫头可还满意?”
太后一连就是好几个问题,长公主就算想给她提个醒儿都没机会,直等她话落,皇帝才淡淡道:“冯骥不合适。”
“朕打算下旨召顾瑾入后宫,这是朕拟好的两道册封旨意,母后且先看看,哪一道更合适。”
皇帝直接甩出了两道圣旨,太后都没曾打开,就已经愣住,甚至还满目的惊疑,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深觉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长公主捂着脸,但见到皇帝冷硬的神色,又不得不为他转圜:“母后您也先别激动,其实细细一想,这也是件好事不是?”
“陛下这么多年难得动了回心思,日后待瑾丫头入了宫,定也是对她如珠如玉的,不会叫她受了丁点儿委屈。”
“再者,正好您也舍不得那丫头,入了后宫,岂不就能一直留在您身边了?不过是换了个儿媳的身份罢了,反倒更亲近了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