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拂,丹青手起,手中粉本开合!
白豌专注站在东壁前,独自左边右边徘徊着,深思熟虑。
忽然,他停下脚步:
“以笔还恩,至少韩某在画完这幅壁画之前,不会离开清凉寺。”
不离开?
为何?!
谁都知道这寺马上就会被拆,就算壁画得成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被毁的东西。
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清凉寺大殿残留的十几名僧人面面相觑。
凌书墨静静看着他,亦没有觉得奇怪,反倒是拿着笔走上前去。
“簌!簌!簌!”
几声笔触墙面的声音,手上仿佛星芒破空。
程素从未见过真正韩妙染这般专注模样。
他只觉得当年传闻,大赢画院三圣,韩妙染是其中最诡异名盛的怪才。
一切并非浪得虚名……
缘何——
那几年竟成了什么都不记得的痞子!
庆朝元年,十月二十日。
赤江县。
州府灭佛毁寺已然开始进程。
为了执行庆武帝宋远山的命令,赤江县知府亲自带着军队讨伐。
拆佛寺,焚经卷,驱僧侣。
这场浩劫,整个赤江的寺庙道观都陷入一片愁云惨淡。
仅剩的僧人唉声叹气,皆是每时每刻在佛像禅房中敲木鱼,个个听天由命。
这天,终于到了!
赤江州府带着一行士兵,手拿各种工具火把,重兵封锁的寺庙。
无情焚烧,从寺庙的菜园子一路到大殿。
火光冲天,墙面倾塌。
赤江州府的知府黄玺喜站在清凉寺的大殿门口,看着官兵从院墙拆毁,目光笃定。
一时数间房倒屋塌,两个点了火的官兵顺着石板上前去。
“来人,把和尚们都赶出来。佛像砸了,每一个殿都烧了!”
殿门口不远处的小和尚见状,赶忙跑去房间通知主持空明。
这噩耗来的竟这么快……
和尚低眉:“师父,官差来了!”
房间内的空明叹息道:“好,为师知道了。”
他轻描淡写的端坐,紧握佛珠,已然做好了圆寂的准备。
以自己的年纪,不论是充军还是徭役都不可能,更别提还俗。
另一边还在继续——
“这光华殿乃是主殿,砸!”
一阵人声渐近,兵甲声如雷,转眼便都到了大殿前。
黄幡被直接撕开,香案被摔在地上。
之前本就被搬的简陋大殿,如今变得更是一片狼藉。
士兵直冲向佛像边,抡起重铁锤撞向墙,顿时边缘碎裂,起了一处凹陷。
然而,黄玺喜看到东墙壁前似还有个人奋笔疾书。
那人一身素色粗布长衫,专注神色,手中之笔未停。
“你是何人,这是—— ”
站在这墙壁前,中央乃是一幅大片丹青。
旁边士兵仍眼中如血欲滴,奋力要砸过去。
可是,这名拿笔之人似乎根本不在意其他,仍专注作画。
其他士兵怒目而视。
疯子!
明知寺庙被拆,还在画什么画,做何等怪异之事,与这些和尚是一伙的不成?
那锤子刻意落向白衣人,却只听得啪的一声。
锤子被一炳长剑划开,赫然摔在地上……
知府黄玺喜怒道:“你们在违抗皇命,阻止毁寺吗?”
“非也!”
凌书墨收起刚才的长剑,竟然还端正的行了个君子礼。
黄玺喜只觉这男子风华气度与平常人不同,眼神探究。
“庆帝下的是灭佛之命,非杀人害命,伤及无辜之命!”
“知府大人您若是以此害了无辜百姓,至皇命何地?至陛下何地?!”
“灭佛本是好事,这不是要让陛下被百姓非议吗?”
凌书墨只微微笑了一下,却字字铿锵有力,镇定从容。
“竖子,巧舌如簧!”
黄玺喜哼了一声,侧面看向东壁,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这个手拿笔墨的白衣人,面庞被烛光染上一片红,透着遗世的色彩。
那手下方的墙面最后一笔勾画完,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过周围的一切。
“子辰,我这丹青结束,可就该你题字了!”
这声音很轻,半点没被扰。
黄玺喜放眼望去,正见那东壁墙有一丹青……
佛像立于中央,祥云缭绕间偶有松枝露出。
左上方乃是孔子执卷讲授,周围一圈孔子门下的十位学生。
此画儒道书卷气流溢,都是先辈至今的圣贤。
其间,以形守神,迁想妙得。有神代形,情态万千。
黄玺喜自诩也是见过不少名家画作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妙画通灵。
而这边的凌书墨接过笔,在墙上写下了《孔门十哲谱》五个字。
旁边便是一行十哲人名,齐颂篇。
笔法中锋奇踪变化,这和墙上的画相得益彰。
最后,印下“墨染”二字的红印。
墨染?
书圣凌书墨和画圣韩妙染!
此时此刻,黄玺喜再猜不出这二人是谁便是白白的收集年多年丹青书画了。
“韩画师,世人都说你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未曾想,竟然在这里!”
他稍稍沉眼看着:
“在这沙门佛寺,从未见过画这儒家的圣贤。”
谁都知道,天下深受历代儒客尊崇。
“帝王崇儒灭佛道,天下文人士子皆有笔可书。大人您说,对不对?”
白豌咳嗽一声,看墙上字闭目良久。
崇儒……
“东壁不仅画佛教之作,而是圣贤,也就是意表清凉寺不佞信佛教,有崇儒之心。”
这话是,其实与礼王者也没有分别。
为君的,就是要看灭法礼王。
黄玺喜瞠目结舌。
这明显保寺的心思,也太过明显……
白豌道:“大人是聪明人,您看这清凉寺如今是否要拆?!”
这孔门十哲,但凡士子岂能认不出来,而庆帝虽尚武但也需要文人支持。
韩妙染的画天下闻名,一直在百姓中享有极高声誉。
黄玺喜看着对面人,明明是书卷气文人,眼睛里却像那薄利的刀子。
“本官做不了主。”
他皱眉看着白豌。
“但是可以上禀。今日清凉寺僧侣依旧要敕令还俗,大殿拆或不拆,他日再言。”
能暂缓拆寺,白豌已经满意。
“大人说话算话?”
他轻捋衣袖,稍稍行了个礼。
看着风度翩翩,可是眼神却狡黠犀利。
“君子一言,立书为证较好!”
“你!”
黄玺喜显然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这般无赖的说这话。
白豌又重复了一句。
“立书才能为证!”
黄玺喜盯着他,颇有被对面人压制的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