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城里喧嚣开始了。
一列僧人尼姑并排行着,袈裟佛珠尽空不知何处。
那些官差个个威风凛凛,配着腰间刀剑,横在这些僧人之间。
而旁边则是附近道观之人,青丝皆散,并排列着。
法相和法空赫然在其间,仿佛两只被提溜的鹌鹑。
白豌卓然远远看到,立马将自己的僧人袍子脱了下来。猛然间回望,又把程素和小和尚的袈裟外衫当场扒了。
他从旁直接弄了块破布扣在二人头上,其他塞进了鸡舍里。
“你们先躲起来,晚些时候再回去。”
程素和小和尚会意,侧身去了小巷子。
于是,衙役官差就只见着墙角这个穿了里衣的人,白衣在街头十分惹眼,不过比起衣不蔽体稍好些罢了。
一名官差走上前:“你是什么人,大庭广众之下不穿外衫,形迹可疑!”
白豌立马佝偻了下身子,陪笑:“这不是刚赌输了嘛,大人要是嫌弃。小的立马走。”
讨好面容仿佛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本就是痞子,嬉皮笑脸堪称一绝。
实在没什么可疑!
官差细细端详了片刻,没发现这人有道人的痕迹,勉强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官道的行人们纷纷侧向一旁,让出位置给押送出家人的官差。
不消半个时辰,这行人的背影便看不到了。
程素和与同行的小和尚头上披着破布,窜出身子,霎时间便悄悄溜出城。
三人不知是跑了多久,才勉强聚集在山路的一棵树下。
白豌面色发白,实在有些吃不消的靠树坐下。
而旁边二人则更是风尘仆仆,漫在风中惊魂未定。
“他们抓和尚,尼姑还有道士做什么?”小和尚气喘吁吁的站定。
方才赤江县里的情景就能让人想到,庆朝如今是下定了决心要灭佛灭道。
而这些僧道被抓,不应是仅仅还俗,怕不是还有别的惩处。
程素捡起木棍,在地上稍稍写着:
“兵源,徭役,人口,驱逐。”
短短八个字,道出所有。
这一场乱,方才所见当街抓人足以看出皇命的魄力。
程素一身破旧的里衣,半面伤痕,尤其注目在那驱逐二字上,想来这数月以来吃了不少苦。
上行下效,下面的官差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如何暴戾也是说不清的。
“那怎么办,这新朝要把所有的寺庙都毁了,师兄弟和师父也会抓起来啊!”
小和尚哇哇叫着,好似难过的不行。
哎……
白豌打了个寒颤,眸中有些寒星,似乎心里纠结的很。
他面上都起了不正常的酡红,思虑着。
“程老大,你从京城来此。当时寺庙道观是如何毁的?”
“焚佛像,烧经书,改军营或仓库。”
程素写着,淡然叹了口气。
适逢乱世,佛道算唯一心里寄托。
多少人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小和尚看着,不禁也掩面而泣。
实在是听不得人哭。
白豌一下就把这孩子面上的金豆子抚开:
“你再哭眼睛就坏了,看不清你爱吃的豆腐汤,喂到嘴巴里。”
一巴掌拍在人后脑勺,粗糙的很。
“还哭不哭?”
对面抽泣了一下,想起那个诡异的场景,悄悄停住。
看这人终于不再哭闹,这边的白豌却是紧紧闭上双眼。
他大概还是执着,自负了些。
虽能理解庆朝为何要这么做,只是不该过犹不及。
清凉寺毕竟对自己和子辰有恩,寺中人他没有情分去保,但是这寺……
如何能免受灾祸?
……
清凉寺,山脚茅屋。
夜半时分,还有丝丝寒意。
那青衣灵秀,竟然是在门口等了许久。
凌书墨看到这踉跄狼狈,没有外衫的人,一下就把白豌拉进了门。
“怎的如此狼狈,快披上!”
他直接把外衫斗篷给白豌系上,不由分说的拢了拢衣领的薄痕。
温暖的衣衫很快让白豌安心的坐了下来,火烛中透着眼里的深思。
“今日我该与你一同去的,非说不用。”
“明知自己身子不好,还敢这样折腾……”
“还有……”
……
咳!咳!咳!
听得这些,白豌不由的眼神飘忽,咳嗽下暗地里捏了捏对面人的胳膊。
凌书墨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另外二人,其颤栗着看着他们,实在是尴尬万分。
关心则乱,也不至于如此晾着人。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从不知哪里抽出两件外衫递了过去。
“凌某方才疏忽了,你们也……也披上吧?”
白豌稍稍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个“也”,未免太过灵性。
木门缓缓关上,隔断了外面的寒意。
程素的面都被映衬的发红,小和尚则在窸窸窣窣的拖着根本不合身的外衫。
几人这般讲述着今日种种,一句接着一句。
“绝户而为沙门,于国不利。”
没想到,凌书墨在听到白豌几人的说辞后,坦言出这句话。
庆朝初立,内忧外患,缺钱缺人。
这一缺的大多数全在前朝的寺庙和道观里。
“子辰说的有道理,只是……”白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其实,他们二人完全可以袖手旁观,直接离开此处。
清凉寺被毁,与他们何干?
只是……
实在做不得那忘恩负义,弃之不顾。
程素沉默了一会儿,在地上写写画画:
“庆帝尊儒,废佛与道,犹以其不礼王者为患。”
不礼王者!
这才是给佛道招致祸端的点。
白豌扬了扬自己的眉目,对凌书墨说:“子辰,我们这几日一起合画的内殿东壁是一尊卢舍那佛像祥云,旁边还有大片的留白吧?”
就那么一刹那,白豌就想着那东壁上的东西。
古之圣贤或有缓解之法。
凌书墨手上一颤,旋即看向他:“你想在寺中画尊佛以外的东西?”
额!
二人有时,真是默契的令人张口结舌。
一旁的程素完全看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细细瞧着白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随身的粉本小册。
白豌就那么勾勾画画,凌书墨在一边补上几个字。
“这样是否能行?”
“此法当失!”
……
“这……这如何能行?太……”
“尽人事听天命咯!”
……
观察这二人眼中光华,时明时暗。
“哑巴师傅,你是不是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小和尚凑在程素的膝盖边,托腮。
他傻呵呵笑:“他们总这样一起写写画画,完全不懂。”
程素望着一切,自拿着干柴在地上书写。
这凌书墨和韩妙染,该不会以为凭借他们二人就可以让清凉寺避免毁寺吧?
他缓缓写下:“灭法!”二字。
后又补充了一句:
人以为妄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