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繁奕领着玄青,自太芜院侧门进入,玄青紧随其后,踏入院门后,忍不住举目四望。眼前的太芜院庭院,白墙青瓦,错落有致,雅致清幽。只是此处好似过于寂静,明明刚到入夜时分,竟已无丝毫人声。
柳繁奕在一间卧房门前停下脚步,伸手轻轻叩击房门,许久,未闻屋内丝毫声响。他无奈地叹息一声,默默退到玄青身旁:“还是你叫他吧!”
玄青心中一阵慌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走上前去,轻叩房门,轻声唤道:“柳繁生……”房门旋即被打开,一股淡雅香气立时扑面而来。
玄青微微一愣,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眼前之人身上。他眉宇间满是无法掩饰的疲态,眼眸灰暗无光。他迅速移开目光不去看她,轻声问道:“你为何来此?”他声音有些涩哑,未待玄青回应,他便转身大步走进房内,似要逃离她的目光。
玄青颔首低眉,脚步轻移,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里。进入房间后,她轻轻掩上身后的房门。卧房内只点着一盏幽暗的灯,散发出昏黄暗淡的光。她紧紧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目光投向那个站在阴影中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光,身材高大挺拔,昏暗的光线使得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玄青心中一片慌乱,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默默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见玄青一直没有回应,柳繁生慢慢转过身来,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剑眉微微皱起,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眸中神色。默然了一会,他薄唇轻启:“是怕我受罚吗?你不必如此。即便换作他人,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玄青默默地听着他的话,心中一阵纠结。她想要解释,话语却卡在喉咙里,难以吐出分毫。许久之后,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略微颤着:“不……是,也……是……”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只觉心跳愈发急促,似欲破胸而出。
柳繁生垂下眼眸,声色低沉:“那日,你已说的很清楚了,我已明白了。”他的语气沉静似水,但其中蕴含的失落却让玄青的心如刀割。
玄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心跳。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柳繁生的眼睛,眼神坚定而真挚:“我愿意!”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响彻夜空,让柳繁生不禁微微一愣,他的眸光倏地一亮,带着一丝期待:“愿意什么?”
“愿意与你同行。”玄青再次低下头去,声如蚊蝇般轻微,几近难以听清,那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红晕。
柳繁生唇角轻轻一动:“那为何……”
“因为王安之早已在山中布下了大阵,我不想他伤及无辜。我想先安抚住他,待日后向你说明缘由,你定能理解。”玄青未待他话说完,便急忙打断他说道。
柳繁生唇角微扬:“我理解。”
闻得此言,玄青心中松了口气,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她低下头欲藏起脸上红晕,却忽觉自己被一有力臂膀紧紧搂入怀中,一阵淡淡的清雅香气瞬间将她包裹住。她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欲挣脱开来,却又被那迷人温暖陷住,不由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柳繁生缓缓松开抚着她后背的手,眉心微蹙,低头凝视着她,轻声问道:“为何才数日未见,你仙灵便如此鼎盛?”
玄青倏地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后,方轻声说道:“王安之将千足虫的妖灵渡给了我......”她心中不由一阵慌乱,这份人情竟不知该如何偿还。
柳繁生声色沉凝:“他现今修为竟如此高深莫测。”他沉默片刻,又轻声问道:“他为何会愿意放你离开?”
“我也不知为何......”玄青只觉他抱着自己的双手,似紧紧握起了拳头,透出浓烈的怒意。她心中一惊,急忙抬头看向他,他眸中的怒气渐渐散去,换上了灼人的光。那眼神令她心慌意乱,她欲低下头去躲避,却忽觉自己的脸颊被他指尖轻轻抬起。
此时,柳繁奕推门而入。
二人闻声,惊惶失措,急忙分开,低头站在幽暗的灯光下,宛若两个犯错的孩子。
柳繁生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而后抬头看着弟弟,无奈道:“你何时才能学会敲门?”
“我方才敲了呀,可惜你不开!”柳繁奕看着眼前二人,只见他们满面羞涩,脸红的似春桃一般。他随即一扭头不耐道:“你若再不去找你师父,明日就等着挨鞭子吧!”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玄青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向柳繁生:“你师父真的愿意替我求见芷沅仙尊吗?”
“师父一向公正严明,断不会容忍玄璃所作所为。”柳繁生声音低沉,话语决然,透着毋庸置疑的意味。
玄青轻轻点头,她相信他。随后,二人一同走出房间,朝大公观行去。
柳繁奕漫步于太芜院寂静的庭院中,心中似有些怅然。走到转角处,他瞥见魏凌正坐于月下长廊中,唉声叹气,满面愁容。于是,他迈步走到魏凌面前,问道:“喝酒去吗?”
“好啊!”魏凌此刻也正烦闷无比,只想快快离了这不能说话的庭院。
大公观大厅,成虚圣人端坐于上方,目光落在厅前站着的两个人身上,轻轻叹息一声,似乎松了一口气。
玄青快步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礼说道:“恳请成虚圣人替我主持公道。”
成虚圣人冷眼看向厅下女子,神色一凛:“你竟敢违背师命擅自下山,还不速速赶回招摇山领罪,莫非还要我为你主持公道不成?”
玄青仰头直视成虚圣人,眼中满是坚毅与不屈:“玄璃将我当成玄颜的替身,以催颜术重塑我容貌,令我断绝家人。我已不愿在回招摇山,她为一己私欲……”
“住口!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污蔑千玉仙子清誉!招摇山传你仙法,助你修成仙灵!你竟敢如此不知感恩!”成虚圣人未待她说完,便出声喝止,声音里透出怒气。
此时,柳繁生亦走上前来,恭敬行礼道:“师父!弟子愿为她作保,她所言句句属实!”
成虚圣人眼中闪过冷厉之色:“繁生,一个辱没师门、不知感恩的逆徒,值得你如此?”
玄青见此情形,心中暗自思量,如今局势如此,也唯有如实相告了。若能拜见芷沅仙尊,请她主持公道,或许便能从此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片天地之间,不必再像如今这般东躲西藏、提心吊胆了。想到此,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成虚圣人说道:“我有证据!”
成虚圣人白眉微皱:“何以为证?”
玄青沉默了片刻,一咬牙,毅然决然道:“成虚圣人可探我体内玄颜元神,玄璃以我灵根滋养玄颜元神,妄图盗取芷沅仙尊法宝灭神钉,诛杀我神识,唤醒玄颜。”
柳繁生闻得此言,心头猛地一震,诸多疑惑,霎时明了。原来如此!难怪她如此惧怕!玄璃竟是要她死!
成虚圣人手抚长须,面露疑色:“若果真如你所言,你岂能如此轻易逃出招摇山?”
玄青答道:“是玄林师兄放我下山。”
成虚圣人追问:“那你师兄为何不替你主持公道?”
“玄林师兄与玄璃自幼一同长大,二人情谊深厚。不忍见她受罚,只是她始终不肯放过我。如今,我只能恳请成虚圣人出面拜见芷沅仙尊,为我主持公道。”玄青满怀希冀地望着端坐于大厅上方的白眉老者,她信柳繁生,她信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
成虚圣人闻得玄青所言,白长眉紧皱,沉默了片刻后,猛地伸出右手。只见他手中幻化出一道耀眼白光,如闪电般直射玄青面门。白光迅速汇聚成一颗闪烁星光,瞬间没入玄青眉心。成虚圣人紧闭双目,手指急速掐动法诀。少顷,白光自玄青眉心飞出,重归他手中。他用两根手指夹住那团白光,脸色愈发阴沉,而后挥袖将白光掩去。心道,不想此女并未说谎,她体内确有他人元神依附于灵根之上。千玉仙子竟敢做出如此违背天道之举!成虚圣人眼中怒火盛燃,沉声道:“你所言属实,千玉仙子此举逆天,我断不能容忍。我会亲往拜见紫沅仙尊,为你主持公道。”
玄青赶忙跪地行礼,心中欣喜不已,却又似难以置信。
成虚圣人神色威然:“紫沅仙尊仙游海外尚未归来,此间你可住太芜院,此处可护你周全。”
二人闻言躬身行礼,而后退出大厅。
夜色深沉,玄青漫步于太芜院寂静的庭院里,心中安然惬意。自下山以来,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畅快,脚步亦变得轻快了些。成虚圣人答应护她周全,为她主持公道。她终于不必再东躲西藏了!想到此,她不由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柳繁生看着轻松快意的玄青,心中却并不畅快。他凝视着月光下笑意盈盈的女子,眼眸中含着一丝恼意:“你为何瞒我?”
此时,庭院走廊中,一名太芜院弟子手提灯笼,行至二人身前,躬身施礼道:“大师兄,请勿在此喧哗。”
玄青心中暗想,难道这太芜院连说话都不许吗?这般声音就算是喧哗了吗?
柳繁生见状,拉起她,一同回到自己的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
玄青刚才未曾细看,此刻心中快意,便踱着小步在房中四处观望起来。这房间小巧雅致,分里外两间,内间摆放着一张红木床铺,床上青灰被褥叠的齐齐整整,床帐亦是青灰色纱幔,靠墙而立的则是一排雕刻精致、素雅大方的衣柜。外间的正中放置着一张小巧的方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事。而靠墙摆放的,则是一张铺着藤席的坐榻,想来应当是他平日里打坐凝神之所。房内的香炉正冒着袅袅的香烟,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
柳繁生一把将她拉住,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再次开口问道:“你为何瞒我?”
玄青听了这话,缓缓地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说道:“你总是觉得,这世间之事皆有公道可寻,我当时不知该如何才能讨回公道。”
听到此,柳繁生面色不禁一沉,追问道:“那日在寒无涯,可是玄颜?”
“是,应是我失了心神,方至如此。”玄青心中生起惧意,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永远沉睡下去,再也无法醒来。又念及林烨,心中痛楚猛然袭来,眉宇间瞬间染上伤情。
柳繁生眸中划过一丝寒芒:“你如此惧怕王安之,是怕他有所察觉?”
“ 那几日,我不敢与他说我不是玄颜,我怕他起了疑心。他那样的聪明,定能猜到,只是他似乎并没有我想的那般的狠毒,他应也是心地善良之人。你可知,他于中州各处皆设育婴堂,或许他即便知晓真相,亦不会杀我。”玄青低声说着,心内并不十分坚定。
柳繁生声色沉冷:“总之,日后务必远离此人。”
玄青轻轻点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他腰间革带。他竟一直系着,那革带已略显陈旧,与他一身雅致长衫并不相称。她心中暗叹,自己选礼物眼光好似并不太好。回想起当初送错谢礼引发的风波,她下意识地问:“你当初为何那般坚定的要退婚?”
柳繁生微微一愣,沉默片刻后,轻声答道:“若我娶妻,我爹定会逼我回林麓宗,我如此说,便可断了他的念想。”
玄青秀眉一皱:“你果然是为了柳繁奕,为了不与他相争,你当真是做什么都愿意。”
柳繁生淡然一笑:“我愿留于太芜院,斩妖除邪乃我此生信念所在。”
玄青盯着他腰间看了许久,忽地想起自己还送过他一顶发冠,便脱口问道:“我送你的发冠,你为何不戴?”
柳繁生正色道:“中州风俗,发冠唯有长辈可赠。”
“若论辈分,我亦可算作你的长辈。”玄青抬头望向他,抿唇轻轻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桃花般娇艳动人。柳繁生的双眸幽深而明亮,恰似燃烧着的火焰,炽热而耀眼,令人不敢直视。她忽地有些心慌意乱,连忙转身疾步逃离,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不择路地冲向门口。打开房门后,她迅速融入无尽的夜色之中。一边走着,一边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困极了,你帮我寻间客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