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到她居然开头便直截了当的问了这一句,陆令萱垂眸嗤笑了一阵,方才看向她回道:“等你真正打败我的一天,我便告诉你,她到底怎么死的?因何而死?”
“萧锦玉,我承认你是很聪明,甚至比你母亲更有慧根,但你还是太天真了,你当真相信这个世道有公道可言吗?”
“我以一个过来人,甚至以你母亲朋友的身份,劝你一句,到此为止,就这样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兰陵王妃,享受男人对你的爱护,否则,你知道的越多也就越痛苦,站得越高,也就会离死亡更近,
就像你今天从铜雀台上摔下来一样,这算是我给你的一个忠告!”
陆令萱说完便唤来一众护卫簇拥着她与穆提婆一同离去了,留下萧锦玉怔在原地仔细思索着她的这番话沉默了良久。
对于她说的这一番话,高长恭也甚为不解,但却更不想看到萧锦玉难过。
“阿玉,你别多想,她这样的人说的话不能当真……”
“是啊,别被这个女人影响了心情,她自己心中阴暗,不相信世间有公道,难道还不让别人信了吗?”
李谧亦过来劝了一句。
萧锦玉这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适才在陆令萱说出“以你母亲朋友的身份”这几个字时,她的心中激涌出了一阵凄恻之感。
她不得不承认,陆令萱这个女人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深得齐国天子高湛的信任,确实是她自己的本事!
就拿这蛊惑人心的本事来说,就非常人能比!
“是,你们说得对,她是她,我是我,也许这世道是很艰难,但我也从来不惧艰难!”
听她这么一说,李谧便大笑了起来: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娘子嘛!”
陡然间似想到什么,李谧又将话题一转道:
“哦对了,上次小娘子让我查的那件事情,我都已经给完完整整的查清楚了!”
……
回到兰陵王府后,李谧才拿出了满满一大匣子的书帛出来,摆放在萧锦玉面前。
萧锦玉一边看时,李谧便一边解释道:“不得不说这个祖珽是有点怪才,竟然还能伪造公文,倒卖粮食换赌资,大肆利用朝廷制度的漏洞中饱私囊,而且他还大肆卖官鬻爵,贪得连自己朋友的遗产都不放过,
他曾与神武帝的谋士陈元康是朋友,平时就喜欢与之一起在家中聚众玩赌,而且还喜好以女子为赌注,这个我就不与王妃详述了!”
“这个陈元康死后,本是将后事托付于他,让他帮忙照顾一下家人,他倒好,将其遗产二十五锭,只取了二锭给陈元康家人,其余皆收入自己的囊中!”
“此人极好盗窃,屡次参加朋友宴会,都会顺走一物,曾经还盗官书《华林遍略》当钱来作赌,后被文宣帝发现后,杖责四十并降了官职!”
“而且他还有一个相当可耻的怪癖,时常用什么山东大文绫以及连珠孔雀罗作赌资去勾引京中有夫之贵妇,曾经就连那个参军元景献的夫人都被他引诱到家中……”
说到这里,李谧的脸色都难得一红,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萧锦玉现在也知道元氏贵妇多为前朝宗室之后,这个祖珽竟是好色到连元氏贵妇都能染指?
“对了,李郎君,你是如何从他手中拿到这么多证据的?”
萧锦玉这么一问,李谧更加难堪了,不由得掩嘴轻咳了几声,道:“这个……我还是不告诉王妃了,我怕你家郡王打我……”
卢煜一听,精神来了:“你干了什么坏事,怕我家郡王打你,快说!你不说,我现在就打你!”
说完,追着李谧围着兰陵王府跑了好几里路,才气喘吁吁的回到府中。
“郡王,这个李谧真不是人,你说他去做什么文官啊,就以他这种跑路的毅力,上了战场,绝对是逃跑第一名啊!”
李谧脸不红心不跳的慢悠悠走回兰陵王府,气都没喘一下,慢条厮理的向萧锦玉与兰陵王告辞。
“郡王与王妃若还有需要李某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毕竟李某现在也是官身了,现任散骑常侍着作郎,哦对了,是专门给陛下做起居注的,未来陛下身边的红人!”
卢煜忍不住呸了一声,待李谧走后,忍不住说了句:“郡王,这个李谧绝对有当奸臣的潜质啊!”
萧锦玉却是沉思起来:以李谧与崔恒的世家大族背景以及自身的才智,若是愿意,很早就可以入仕,不入仕怕是已然对北齐朝堂厌倦,却又为何现在要入仕了?
“负责修起居注的官员,要随时侍奉在陛下身侧,除了关于礼仪方面的祭天,皇帝的圣旨、奏折、题本外,还有陛下的私生活,也要作详细记录,这也相当于在陛下身边安插了一双眼睛。”
兰陵王解释道,又看着萧锦玉补充了一句,“阿玉,李谧突然想要入仕,怕也是为了你……”
知道她要以谢臻身份入仕,怕她在陛下身边孤立无援,所以便率先做了这个引路人么?
“我明白了!”萧锦玉内心感动,抬眸望向了高长恭,“那我们以后也一定要护他周全,我怕……”
她的话还未说完,高长恭便含笑截断道:“我知道,你怕他今天得罪了陆郡君,会让陆郡君将矛头转向他,是吗?”
“放心,他于我们有恩,我当然要保证他的安全!而且李谧此人也颇有城腑,他不会这么容易被暗算的!”
萧锦玉点头,再次依偎在了高长恭的怀中。
想到铜雀台上惊心动魄的一幕,高长恭犹自心有余悸,便抱着她沉默了很久。
一阵暴雨过后,碧空如洗,彩彻区明,兰陵王府的后花园中,亦有百花盛开,雀鸟轻啼,嬉戏于假山树林之间。
看着池塘中锦鲤游戈,塘边柳絮纷飞,繁花点缀,颇有岁月静好的安宁之感。
高长恭心中陡生出无边的眷恋和幸福感,在她额头上吻了片刻后,突然问:“阿玉,你为什么要向陛下要太史令一职?”
他知道她行事从来都有理由,只是对于未知的理由,他总会有些担忧害怕。
萧锦玉便看向了高长恭。
这些日子,她又从原主的记忆中陆续看到了前世的一些事情,根据时间的推算,今年冬月,大雪来临之际,北周欲联合突厥攻打北齐的洛阳,高湛会派高长恭、段韶以及斛律光救援洛阳,而高长恭便是在此邙山之战中大捷,自此威名大振,成为继段韶、斛律光后又一位令敌将闻风丧胆的战神。
也是自此战之后,高湛便对他生忌,次年也便是河清三年,陆令萱借天象示警慧星出现为由,联合祖珽力劝高湛传位于九岁的太子高纬,之后,陆令萱便控制性格懦弱的幼主把持朝政,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侍中,也便是女丞相!
后高纬赐高长恭毒酒,未必没有陆令萱在其耳边进馋言的一份功。
如果想改变这一切,那便要阻了陆令萱的道,以太史令之职预测天象便是其中的一环,至少要打破齐国君臣们对天象变化的愚昧认知!
而今天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长恭,我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一切安好!”她笑道。
……
此时,位于元子思坊的陆府之中,高阿那肱褪了一身铠甲,竟是跪在了陆令萱面前,低着头,满脸都是惭色。
“是我行事不力,不仅未能取了那位兰陵王妃之性命,还丢了郡君千辛万苦为属下求来的领军将军一职。”
陆令萱看着他半响没有说话,高阿那肱才能平平,最擅长的也是谄侍奉迎他人,她本看中的也是他这一点,高湛喜爱听好听的话,那就将这些擅长此道的人全放在他身边,同时也作为她的眼线。
但如今高阿那肱被撤了职,便相当于断了她一臂。
“不怪你,比起才能来,你的确差高长恭远矣,如今动了他的爱妻,他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恐怕还不只让你撤职这么简单了!”
陆令萱说完,高阿那肱脸色大变,这言外之意是,兰陵王还要对他赶尽杀绝来替他的爱妻报那一箭之仇么?
“母亲,没想到萧锦玉这个贱婢竟然闹这么一出,她是想要彻底击碎母亲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和信仰么?那经此一事后,陛下对母亲是否……”
“陛下没有将我写的那张字条内容当众念出来,便是对我还有保全之意,毕竟太子还需要我!而我也确实在为陛下巩固皇权,天子的权力本就是要凌驾于万民之上,为了江山稳固愚弄一下百姓又有何妨?”
“陛下自然能明白我话中之意!”
听陆令萱这么一说,穆提婆便松了口气,旋即又气得牙痒:
“原以为能利用郑玥之手杀了那个贱婢,但没想到郑玥这个蠢货竟然恋慕高长恭到了愚昧蠢笨的地步,实在是让人羞愤不已!”
“郑玥确实是蠢了点,但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子而已,如今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萧锦玉去了一趟南陈,不仅让兰陵王对她情有独钟死心踏地,竟然连赵郡李氏的李谧以及博陵崔氏的崔恒都为了她不惜与我对抗!”
“母亲,到底是个以色侍人的狐媚妖姬,能迷惑几个男人也不足为奇!”
“她若真是个以色侍人的绝色妖姬倒也罢了,但她偏偏不是,那李谧与崔恒应是心甘情愿的相助于她,李谧倒也罢,他一人代表不了整个赵郡李氏,但是崔恒现在已然成为博陵崔氏三房的家主,若是他想要与我为敌,那便是整个博陵崔氏三房与我为敌!”
听到此的穆提婆有些惶恐起来,眼中厉芒闪烁,竟道:
“母亲,要不要干脆派杀手去……”
“不可妄动,李氏家族与崔氏家族都与皇室宗亲有联姻,而且这两大家族本身就是盘根交错,利益共存,若是杀两人,而引起两大家族的反击,我们没有反抗的能力!”
陆令萱说着又将话锋一转,“不过,可以安排细作去查一查这两人,看看他们最近都在做什么,以及在南陈之地都做了些什么?”
“是!母亲,我这便去安排人!”
穆提婆正要走,陆令萱突地又将他唤住:“等等——”
“还有萧锦玉身边的那个鲜卑男童,查一下他的身世来处,从前派去的人追杀她时,便说她身边有个身手不错的部曲,今日得见,竟然还是个姿容不俗的鲜卑人,而且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迅捷不凡的身手,他一定不是普通的部曲!”
“单从容貌上来看,就不太像!这大概便是萧鸾在临死之前,为她女儿找的最可靠的护身符!”
提到那个鲜卑男童,穆提婆也是心中一跳,想到铜雀台上,那少年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孤身攀上铜雀台,还如此精准的抓住了萧锦玉所射出来的一条细索,这两人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仿佛早就有此默契一般。
“是,儿会去安排邺城中最有经验的细作去打探他的来历!”
……
邺城之中街坊各处、酒肆茶楼之中皆遍布有陆令萱的耳目,穆提婆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便已打探来了李谧的消息,同时也得来了一些关于祖珽的消息,令得听者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这位李郎君最近与祖中书交上了朋友,每日秦楼楚馆狎伎唱作,赌场里一掷千金,甚至还找了一帮妇人到祖中书家中……”说到这里,穆提婆都脸红的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忙补充道,“至于干什么,儿子未能亲眼所见,也无法描述!”
“李谧与祖珽交朋友?”陆令萱都觉得十分可笑,又问,“祖珽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位祖中书的品味是越来越独特了,一个月前都还在传与年过六旬的老太婆出入成双,最近这几日竟然迷上了戴着面纱的女人,听说有一次,他还带着一个蒙着面纱男扮女装的‘女人’回到家中过夜,第二天才发现原来是个男的,为此差点赔上自己的老命!”
“为此差点赔上自己老命?”
“是的,好像是听说,这位男扮女装的‘女人’要与他玩某种不可言说的游戏,将他四肢绑在床上,狠狠揍了他一夜,差点让他小命难保!”
陆令萱啼笑皆非,问:“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啊?是指这个男扮女装的‘女人’吗?”
“我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他是谁?查不出来吗?”
“母亲,还真没人知道,这件事情还是祖珽家的一管家说的,那管家也是等到次日清晨,才发现从祖中书房中走出来的是个男人,但这男人一直蒙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容貌!若非管家的阅人无数,恐怕也觉察不出那个‘女人’是男人假扮!”
陆令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隐忍了半天的怒气,才恨恨道:“祖珽这个贪财好色的混账,迟早会在女色上葬送掉自己的命!”
“听说陛下欲让那个在南朝清谈雅集上扬名的谢臻来与祖珽比识才学,可见陛下对他有打压之意,他在这个时候给我弄出这些肮脏事出来,是想让我在陛下面前难堪么?”
穆提婆的脸上都露出难言的鄙夷和羞愤。
“母亲,这个祖孝征除了有些怪才,儿觉得人品是真不怎么样?不如弃了这位盟友!”
陆令萱看了穆提婆一眼,脑中灵光一闪,似想到了什么,问:“你刚才说李谧最近与祖珽交好?”
“是!”
“祖珽也是在这几日迷上了戴面纱的女人,且带了一个假的女人回家夜宿?”
“也是!”
“这就对了,这个男扮女装的男人他一定就是李谧,李谧不会无缘无故与祖珽交好,他行事如此诡谲,怕是要从祖珽身上得到什么!”
这般想着,陆令萱的神情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派人去盯着他,别让他再给我惹出事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