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玉亦感受到了破空而来的风声,在高长恭高喊向后躲开时,她便已然向后退去,箭矢正好从她眼前划过,夺的一声钉在了檐角之上。
高长恭惊魂未定,闪烁晶莹的眸中顿露喜色。
凤凰在惊骇之余,已然追着箭矢向铜雀台中她所在的方向奔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以致于全场都处在惊愕的呆怔之中,好半响,高湛才回神,高喊了一声:“领军将军在何处?快给朕去查,谁在此放暗箭?”
高阿那肱从禁军中走了出来,向高湛拱手道:“陛下,臣在,臣马上去查!”
“快去快去!”
“等等!”高长恭立时唤停了他的脚步,冷声向高湛道,“陛下,为了以示公允,臣的人也要与他一同去查!”
“长恭这是何意?你不相信朕?”高湛不悦道。
“臣不是不信陛下,臣不信这位高阿那肱将军!”
高阿那肱也是在谄侍和士开与陆令萱之后,由二人在高湛耳边美言,才得到提携,做到了这领军将军的职位,这个人说难听一点,也算得上是陆令萱的走狗,甚至是裙下之臣!
被高长恭这么直接的道不信其人品,高阿那肱面色一僵,隐有愠怒,但在天子面前不敢言。
高湛也有些意外,似乎未料到他会如此说,便摆手道:“行了行了,朕知你心疼爱妻,想为她捉拿凶手,讨回公道,那便派你的亲信与这位高领军一起去查!”
“是!”
高长恭立刻将话传给了卢煜,由卢煜传达给赵五与杨志等人。
暴雨降下,铜雀台上再次热闹起来,一众大臣拥着天子高湛躲进了宫殿之中避雨,议论纷纷声再次响起,有欢喜也有惊骇,有对兰陵王妃的赞扬敬佩,也有对雨落良田秋收有望的喜悦,以及对这幕后之人放暗箭的怒意。
“兰陵王妃刚刚祈得雨水甘霖,解我齐国大旱之灾,却遭贼人暗算,欲置她于死地,此事绝不可罢休,否则难平民意!”李谧再次在人群中高喊了起来!
“不错,一定要查出凶手,为王妃报这一箭之仇!”
“谁说这雨降了,就一定是她求来?”
这时的陆令萱竟是不甘示弱的高喊了一句。
“在这铜雀台上求雨的又不止她一人!”
“谁能断定,这雨水就一定是她所求来?”
在她的连番质问中,众臣的脸上又露惊奇。
不止兰陵王妃一人啊?
那还有谁?
高湛正要说话,抬首间,便见那铜雀台的最高处了望台上果然还出现了另一位与萧锦玉几乎打扮一样的白袍少女。
那白袍少女同样掩着面纱,目光楚楚,绰约娉婷!
萧锦玉转过身来时,便看见了这白袍少女,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上了铜雀台,又是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但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少女是郑玥!
“你来做什么?”萧锦玉预感到她的来意不善,问。
“就是想来看看你,看你有多优秀,多了不起,能让长恭对你如此死心踏地,便是让我自降身份嫁入兰陵王府,位居右夫人之位,他都不愿意!”
“他竟是如此在意你,在意到哪怕是身边多一个女人,也怕你会难过伤心,可我的难过伤心,他却是半点不在意!”
“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他,萧锦玉,你为何要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倘若没有你,孝瓘他一定会遵从太后之意,娶我为妻,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丈夫!”
萧锦玉一直很平静的听她把话说完,然后看向她眉心处泛着诡异红光的一点朱砂。
待她发泄完心中的不甘和愤怒,才接道:
“感情之事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我亦不想与你在此事上论辩对错,郑氏阿玥,你是不是中毒了?”
“是,我是中毒了,我就是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萧锦玉,你的确很优秀,又生得极美,哪怕是毁了容貌,长恭也私毫不在意,可是我却放不下,让我放弃他忘掉他,比剜心还疼痛!
我真的放不下!”
郑玥说着泪如泉涌,此时暴雨还在降落,雨水从檐角边如溪涧流下。
郑玥突然抬起头来,眼中突露凶光,她诡异的笑了笑,道:“萧锦玉,倘若我为救你而死,是不是就能让长恭永远将我记在心里了!”
萧锦玉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郑玥突地向她大步迈过来,她的余光里再次瞥见一支箭矢,便在此刻,她一把将扑过来的郑玥推了开,却也同时因为反冲之力,脚步迅速的往后滑,竟是足下一落空,整个人陡然间失去了支撑,便猛然往下坠。
她的耳边顿时便传来了高长恭惊恐的呼喊!
在围观的众人视线中,一袭白袍的女子竟是突然间自铜雀台上坠落下来!
“阿玉——”
高长恭身如离弦之箭向她下落的方向奔了去!
李谧与崔恒亦是骇然失色,尽皆奔向铜雀台!
又在这时,两人就见萧锦玉的腕间射出一条银线细索,与此同时,一少年身轻如燕向着铜雀台的楼层上攀附上去,而几乎是萧锦玉射出那条细索,少年便手握住了绳索的另一端,攀附于屋檐之上,由于身子悬空,仅只有一只手紧握檐角,凌夜也在这时疾飞而来,因他轻松卓绝,很快便至楼顶,同时也用绳索将少年的身子绑住,令他有力支撑。
而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躲于屋檐之下避雨的众臣们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兰陵王站在露天的台上,抱着已然落于他怀中的兰陵王妃低泣,豆大的雨点很快便将他全身淋湿,可他似乎浑然不觉,只将怀中的白袍女子拥紧。
“怎么回事?兰陵王妃真的身殒了吗?”
“从十丈高的铜雀台上落下,你说会怎样?”
“可惜,真是可惜!是有人推她下来的吗?那台上后来出现的女子又是谁?”
“好像是荥阳郑氏的嫡女郑氏阿玥!”
“是她呀!”
“如果没有这位兰陵王妃,与兰陵王联姻的应该就是这位郑氏的嫡女了吧?”
“难怪……难怪……”
“不过,你们看,这位兰陵王妃好似与上次所见不太一样,她脸上的那些伤似乎已经好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高湛便立即将目光投向了被高长恭紧搂于怀中的女子,此时女子脸上的面纱已落,露出的一张脸肌肤雪白而灵透,除了一道浅浅的细痕,便如芙蓉出水、百花盛开一般明艳!
当真是只看一眼便让人永生难忘的倾国之色!
……
这边兰陵王并没有注意到周边惊叹而倾羡的目光,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怀中的女子。
李谧与崔恒也赶紧走到了台上,关切的问:“没事吧?”
他们明明看到凤凰那小子抓住了她手腕中射出的细索,又利用反向施力缓冲了她坠落的力量,兰陵王又将她接到了怀中。
应该没事吧?
绝对不能有事啊!
在两人急切的等待之中,萧锦玉缓缓伸出手,抚在了高长恭的脸上。
“长恭,雨太大了,我们也去躲一躲吧!”
高长恭闻声一愣,耳畔响起李谧与崔恒长舒了一口气的喜悦之声
“你没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仿佛失而复得的狂喜,又有些惊魂未定的恐惧,高长恭将她揽进怀里,再次拥了很久。
“我早有防备,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郑玥?”
这时,萧锦玉向他解释道。
高长恭便将目光射向了十丈高的铜雀台上,正茫然呆怔而惊惧看着他的少女,少女的面纱已被风刮了去,面容熟悉,却已不复往日的温婉清丽。
“长恭,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少女一边摇头,一边无声的落泪,似乎心一横,就要从铜雀台上跳下去,却在这时,被凌夜的一把木剑剑柄击在了腿上,郑玥整个人如破布娃娃一般倒飞入殿内,这才没有失足跌落。
凌夜又将凤凰拉上了铜雀台。
凤凰愤怒的奔过去,扼住了郑玥纤细的脖颈。
“小子,别杀她!适才女郎救她一命,也是不想给郡王树荥阳郑氏这一大敌!”
“郑玥可以死于他人之手,但却不能死于我们之手!”
“而且女郎有说过,她是被人利用了!”
凤凰这才颤抖着松开郑玥的脖颈,又沉下声音说了句:“以后离我卿哥哥远一点,若再敢伤她分毫,我定会杀了你!”
“快滚,你还没有资格做这祈雨的神女!”
郑玥哭着就要飞奔,身后却传来一声:“等等—”
凌夜忽然截道,“将她带下去,交由郡王与齐国的天子来处置吧!”
“不,我不能去见陛下,我更不能去见他!”
长恭定然不会原谅我了!我怎么还能去见他!
我不想看到他眼中对我的愤恨和失望!
郑玥埋头痛哭,还在挣扎反抗,凤凰已然拎着她的衣襟,自铜雀台上走下去!
这场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方才渐渐停歇下来。
待雨停,众臣从避雨处走出来时,兰陵王已带着自己的王妃重新换了一身裳服出来。
这个时候,萧锦玉没有再戴面纱,他们夫妇二人已经知晓,面纱的遮掩已然无用了!
此时的众臣也变得神情惊愕,呆怔无声。
就是来观祈雨的高孝琬与高孝珩也不禁吃惊得眼前大亮。
“我早说了,四嫂便是毁了一点容貌,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你们还不信!”
“而且她还医术高明,太祖母的病就是她给治好了,这脸上的伤自然也不成问题!”
说着,高延宗目光投向了高湛,不禁有些忧虑起来。
娄太后的眼中更是一亮,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明艳的女子,那个将她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
“兰陵王妃没有事,那太好了!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真是神了,十丈高的铜雀台上坠下来,还能保住性命!”
“你们是没有看到,有人拼了命去救她呢,而且兰陵王也将她接到了怀中,这可真能传为一段佳话了!回去定然赋诗一首!”
……
在一片议论声中,萧锦玉向还在怔忡中的高湛行礼,说道:“祈雨一事已然结束,还请陛下公平作证!”
高湛这才醒神,拿起了她与陆令萱一同送过来的两张字条,眉头紧皱。
他正要说话,陆令萱便道:“陛下,这降雨之事本就是天定,即便这场雨是在这个时辰下了,也不过是巧合而已!
要知道郑氏阿玥也在这铜雀台上祈雨!”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高湛已然有些不悦,尤其是看到了萧锦玉的真容,便更心生怜爱与占有之意。
“去,将那郑氏阿玥给朕带来!”
高湛一声令下,凤凰已然提着郑玥扔到了众人面前!
郑玥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首先便望向了高长恭,不禁爬过去解释道:“长恭,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过要害她,我本来想……我本来想……对,是有人想要杀她,所以我本来是想救她的……”
高长恭眼中还盛有愤怒,萧锦玉道:“她说得不错,她是想要救我,自己求一死,不过,郑氏阿玥,到底是谁让你来这铜雀台上?”
“是谁?”
郑玥努力的想了想,自己因为伤心难过再一次到了那个酒肆,有人给她喝了一些酒,她的婢女一直在身边劝,她已完全听不进去,后来婢女也不知去了何处,她的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蛊惑她道:“既然她能祈雨,你也能祈雨,要想得到高长恭的心,你就得完全取代她,然后杀了她!”
“郑玥,去杀了她!”
“郑玥,杀了她!”
……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我就是去了一个元子思那里的一个酒肆,那里有位仙姑,她让我杀了萧锦玉……”
“但我知道长恭很在乎她,我是不会杀她的!”
“我不会杀她,虽然我真的很恨她,但我不能杀她……”
听着这番语无伦次的话,陆令萱脸色微变,唇角边又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
“你说是一位仙姑让你来杀我卿哥哥,那位仙姑是谁?”凤凰怒道。
“我不知,我真的不知……”
郑玥再次掩面痛哭。
萧锦玉便来到了郑玥面前,众人就见,她的手中多出了一枚银针,正欲向郑玥头颅上刺下去!
耳畔传来一声高喊:
“等等,兰陵王妃,你这是要做什么?”
郑道忠从人群中奔了出来,赶紧将郑玥拉入自己怀中,怒目瞪视向萧锦玉。
“即便阿玥有什么错,兰陵王妃也不能当众在此杀了她吧?我郑氏嫡女的命也不是你想取就取的!”
“她被人下了毒,我卿哥哥只是想给她逼出毒药而已!”凤凰气怒的接道,又转向萧锦玉,“卿哥哥,不用管她了,她们郑氏家主根本不会领情!”
“本也就不是什么善类!”
“你小子胡说什么,我郑氏的名誉岂容你能诋毁!”
“若当真是清望名流,又怎会养出郑十四郎这般的败类,当初见我卿哥哥孤身一人,便去抢夺她一个小娘子的财物,这等卑劣之事是清望名流的世家大族能做得出来的吗?”
郑道忠脸色一白,周边也响起指指点点的议论嗡嗡之声。
而藏在人群中的郑十四郎赶紧矮下身子,悄然退出铜雀台。
这时,萧锦玉也道:“郑玥所中的毒会放大她的情绪,影响到她的神智,若不得医治,恐怕会比现在更为疯狂。”
“你的话,我又怎能信?”
郑道忠冷笑,旋即又心生疑惑:他的孙女乖巧懂事,平时也绝不是今天这个性子?
难道是真有人给她下了毒?
她说的那位仙姑又是谁?
“郑氏家主若不信我,没有关系,你先带郑玥回去找别的大夫看看吧!”
“兰陵王妃的意思是,不追究阿玥的过错了?你不怪她……”
不怪她将你从铜雀台上推下来?
虽然他并没有看到此事,可是联想到阿玥对高长恭的一片痴心,这种事情她未必做不出来!
“是,我不追究,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我要追究的是下棋之人!”
萧锦玉说罢,看向了一旁正在看好戏似的神情恬淡含笑意味不明的陆令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