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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既然国尉有心,朕便如你所愿。”

嬴政没有拒绝。

这么多年过去。

他经常前往黑冰台,去请教夫子关于一统国策的施行……这几乎已经是朝堂公开的秘密。

不过像国尉屠雎这样,直接当着嬴政的面,挑明说要去跟夫子进行辩论,显然是第一次发生。

而国尉屠雎和左相李斯同为庙堂三公,两人对许尚的态度之所以差异这么大。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李斯乃是嬴政的绝对心腹,基本上等同于皇权意志的延伸。

相比之下。

国尉屠雎做为当前军武勋贵派系的领头羊,其对于一统国策施行的各方面,往往首先会考虑军武勋贵派系的利益。

比如土地制度……

国尉屠雎提出了以军队为核心的军屯制度。

即:按律收缴中原所有的土地,进行平均再分配,尤其针对奢靡腐朽的六国余贵,全部一视同仁。而多出来的大批土地,皆需定性为军功储备田,暂时可由当地驻军接手进行屯种,未来随时化作战争资源,以及进行军爵土地封赏。

毫无疑问。

国尉屠雎仍旧停留在过往的战争思维中。

屠雎希望一统的大秦帝国,所有的国策……包括不限于土地、政治、经济、法制、文化、交通、商贸、教育、舆论等等层面,依旧围绕驱动战争为绝对核心!

妥妥的霸道军国主义。

那么庙堂上除了军武勋贵派系以外,有其他派系附和嘛?

答案是必然的。

以右相王绾为首的关中勋贵派系,还有关中老氏族、嬴族宗亲派系,都非常赞同国尉屠雎的各项国策提议。

嬴政则带着李斯等外客干才派系,楚系秦臣派系,新晋儒士派系等等,希望一统过后,由战转治。

李斯提出了:使黔首自实田的国策。

即:中原黔首(百姓)将实际占有的土地,向朝廷报备,朝廷承认私有土地的合法性,并依此征收赋税。

这个土地政策为的是收取中原民心。

让中原万民都从立身之本层面,认可大秦的统治。

但……

使黔首自实田的国策,严重冲击到了关中现有的军功授田制!

是啊!

我们老秦人想要获得土地,就得拿命到战场上拼!

凭什么中原人做为败者,轻易就能空手套白狼的获得合法性土地!

凭什么?

综上!

关中汹汹民意,外加关中勋贵派系,老氏族,嬴族宗亲派系等等,都强烈抵制李斯的土地怀柔政策。

如此一来。

嬴政也不得不考虑现实情况。

最后。

才发生了此时此刻的君臣互斥事件。

国尉屠雎对于嬴政模糊不清的态度,明显有些急眼了。

他认为都是许尚从中作梗,扰乱君心,动摇大秦原定的霸道国策,进而去走什么狗屁的怀柔王道。

说白了。

曾经的变法改革拥趸者,现今也成为了由战转治的强大阻力……

屠龙者终成恶龙。

历朝历代,循环上演。

……

日落黄昏。

嬴政总算处理完了每日一石的国政奏章。

他有阵子没去见夫子了。

今儿个火速加班加点,只为早点跟夫子碰面,以解大秦现有的国策困局。

对六国余贵究竟是重法,亦或者怀柔?

对中原百姓究竟是军屯,亦或者使黔首自实田?

两项国之大事,都是迫在眉睫。

路上。

外简内奢的车驾中。

嬴政直接把屠雎叫到车内叮嘱道:“国尉,朕答应你面见夫子,你也得遵守朕定下的约法三章。”

屠雎垂首:“请陛下明示。”

嬴政想了想,道:“第一,你不得公开自己的国尉身份,对夫子介绍自己需说是朕的纵横家门客。”

屠雎点头:“就依陛下。”

嬴政继续道:“第二,对夫子必须要放尊重些,你敢吹胡子瞪眼,朕回头饶不了你!”

屠雎闻言扶额无奈:“陛下,那位农家大仕,何以得您这般重视?论田野隐士大才,那楚南公不是更加声名赫赫?”

话音未落。

“屠公,你若是始终这个态度的话。”

嬴政转而直接吩咐道:“蒙毅,掉头,我们回去吧。”

嬴政立马就要打道回府。

屠雎见状赶忙伏低做小的道:“错错错……老臣错了,都依陛下!只要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农家夫子,老臣一切都依陛下便是……”

嬴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屠雎:“……”

这世上能够跟始皇来回拉扯的人,屈指可数。

屠雎正好位列其中。

大秦的君臣关系,并没有中原那么多的礼仪规制。

比如左相李斯就曾在一次御宴中,跟嬴政吃同一块肉。

即:嬴政喜欢吃瘦肉,李斯喜欢吃肥肉。

于是嬴政夹起碗中的大肉,把瘦肉吃了,肥肉赏赐给了李斯,以彰显君臣之谊。

结果儒家博士仆射淳于越,就非常不合时宜的参了一本,说嬴政贵为九州皇帝,必须得时刻注意礼仪规制。

惹得嬴政一阵无语。

御宴结束。

嬴政当着淳于越的面,拉着蒙毅一起前往寝殿,说是要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这下自然就轮到淳于越无语了。

堂堂九五至尊,大秦天子,动则与臣子同食、同寝……像什么话嘛!

但嬴政不管淳于越唠叨的那一套。

小小儒家的繁琐礼仪。

还能管到朕的头上!

简直是倒反天罡……

……

“轱辘轱辘。”

马车继续行进,很快便出了咸阳。

突然。

前方有都尉军千将前来禀报,说是许尚和忘尘子已经不在黑冰台了。

霎时间。

嬴政撩开车帘,大惊道:“你说什么?夫子不在了?难不成是离秦了!?”

嬴政紧张无比!

屠雎则莫名的深出了一口气。

都尉军千将拱手道:“陛下,平时我等都是在黑冰台外围警戒,根本不敢靠近和叨扰夫子,所以……”

从很久之前。

嬴政就命令都尉军秘密巡视和保护许尚的安危,以免有不开眼的找麻烦,同时夫子如果要离秦,他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结果现在夫子和忘尘子竟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去哪儿了?

大秦每个路口都需要出示验、传。

验是一个平民的详细身份信息。

传则是乡长负责书写你前往何处,所办何事。

验、传缺少任何一个,在大秦连客栈或者酒肆都不敢接待之。

这也是商君死亡的直接原因。

秦法太完备了。

当然。

以许尚和忘尘子的能力。

嬴政相信真要私下弄个离秦的验传,绝非什么难事。

“快去找!”

嬴政眉头紧锁的道:“就算是夫子想要神游离秦,朕也要与他当面告别。”

相识结缘七年之久。

嬴政早已视许尚为业师。

他无法接受许尚的不告而别,最起码也得坦诚相待,互告离别了以后……嬴政再亲自送许尚神游物外。

这是他的诚意与心意。

突然。

“诶!”

蒙毅望着远处眯了眯眼,道:“陛下,那儿……好像是夫子和忘尘子前辈,他们朝我们走过来了。”

“啊?”

嬴政问问瞬间满血复活。

屠雎的心情尚未大起,立马又重新落了下去。

嬴政挥手:“快快快,随我去相迎夫子。”

紧接着。

嬴政便与屠雎、蒙毅一起迎面跟许尚、忘尘子撞到了一起。

简单的介绍过后。

嬴政总算搞清楚了事情原委。

许尚是被忘尘子硬拉着偷偷‘越狱’潜逃出来的,说是有两个阴阳家的朋友在咸阳益德居摆下了酒宴,忘尘子就想许尚一起陪同出来喝酒。

一开始许尚自然是不愿意的。

没扭过。

忘尘子太能软磨硬泡了,说是出了事反正有小赵兜着……

没办法。

许尚只能破例一次。

结果给都尉军、嬴政和蒙毅都吓了一跳。

毫无疑问。

这次都尉军是大大的失职。

嬴政回头肯定会严惩巡值当守的几个军官。

一刻钟后。

许尚、嬴政等人来到了益德居的天字号包房落座。

而忘尘子的两个朋友分别是阴阳家徐福和银发女相师许负。

没错。

方士徐福闪亮登场。

至于那位与许尚同姓的天下第一女相师,在后世非常着名。

因为女相师许负精准的算到了薄姬和周亚夫的命运。

薄姬乃是汉文帝的生母。

许负一见薄姬便直言其会诞下天子。

至于周亚夫的谶言则是:有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

后来果然应验。

周亚夫下狱被活活饿死。

回到此刻。

当女相师许负亲眼看到嬴政的那一刻,她立即便身躯俱震……双眸之中满是震惊之色……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够轻易看出许尚口中的小赵,便是当今始皇。

同样的。

徐福也是个人精,从女相师许负的隐晦反应,他便知晓今晚来客,绝不简单。

另外。

徐福出身于纵横家,传说乃是当代鬼谷子的关门弟子。

出师之后。

徐福屁股一拍反而加入了阴阳家,成为了一名方士。

因此。

徐福跟国尉屠雎其实是不同时期拜入纵横家的。

两人肯定认识,却不会很熟。

而国尉屠雎肯定也是一百个瞧不上徐福……

阴阳方士,欺世害命,难登大雅之堂!

这时。

“哈哈哈!”

忘尘子身为东道主,率先举杯活跃气氛道:“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尤其是老许你,必须得喝到位了!”

许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