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文君,文君姐姐!”少年还在呼喊着,对着驶出不远的马车。
这下邬文君听的真切,再度拉开了帘子,开了窗弦。
蝶飞雀舞,槐树叶动。不知哪来的人家,在这悄然间吹起了笛子。
二人遥遥见了一眼,刹那间落花疏影,清风伴音。
盛放悠远的笛音,吹起波澜平和的再次相逢。
刹那后,邬文君又回首车内,朝车夫喊了句:“钟叔,快停车!”
“吁!”钟叔闻言立马拉停马儿,后又一跃下车,识趣的抱着板凳,放在下车的地方。
钟叔在邬府做了许多年仆从,算是伴着邬府长大的。因而,眼力见还是有的。
“文君,你慢点,别着急呀。”方华楚不打算下车,紧着关注女儿的动静。
久别重逢的知己好友回来了,邬文君按耐不住激动,迫不及待的就想冲出去。
顷刻,邬文君的脚底落到结实的地方面后,她又立即转身,往车后跑去。
她带着笑,奔向宣陵竹。
宣陵竹亦是,持着满心欢喜的笑意,望着邬文君,等她到来。
重逢,远比任何时刻都要可贵。
邬文君提着裙摆小步跑来,青裳波动,如翡翠波澜。
其双髻上的竹叶,带动着几缕发带,飘荡的恰到好处。又仿佛带着过去的影子,诉说着她邬文君,一直记着二者年少的情谊。
王府门内,种了几棵很大的槐树。夏日光影照下,树叶便如水塘般,晃动不侧,打出极其好看的光影。
渐近时,邬文君缓缓停下了脚步,独留气息。
宣陵竹,真的长高了。
宣陵竹,真的长大了。
由她眼中望去,宣陵竹高出了自己半个头。灰黑的眸子如笔墨般深透,独带文学气质。
他束着冠,周身的少年气息遮盖不住,如他小时候一般,似是个玩闹的孩童。
只是,他冠上别着的笄倒是不同。宣陵竹爱竹,可发冠上竟不是独属于他的竹叶,而是一根笔墨。正君发冠,疏君文采。
许多年未见,宣陵竹的姿色俊朗了许多。眉眼疏和,少年意气。
想起小时候,王妃总抱着他,说世子一点没继承自己的貌美。如今看来,他居然是后劲勃发。
若是推他去参加京城公子容姿的排比,没准能争个前后。
二人面对着面,互相望着彼此,像在打量,又像在熟悉彼此改变细微的样貌。
后头,方华楚赶在八卦第一线,掀着帘子,注视起这边。
“你......变了好多啊。”良久,邬文君打量完了,便开口说着,脸上略有羞涩。
宣陵竹一笑,仍似之前那般说道:“嗯,这下我总算比你高了。”
宣陵竹声线变了,沉透,又不失乐意。
邬文君有些不敢直视他,默默挪开了眉眼。
“这,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啊。”
她说着,然而那处却没回话。宣陵竹低首下去,突而在怀中翻找着什么。
须臾,宣陵竹掏出了一枚镯子,并对邬文君道:“文君姐姐,把手给我。”
“嗯?啊......噢,好。”几句气声,将邬文君心底的怯意和羞涩,展露的淋漓尽致。
只见,宣陵竹指尖正捏着一枚成色尚好的翡翠玉镯。
此翡翠之色,并不老。甚至,堪比盛夏林景,通透如草叶。
宣陵竹接过邬文君的手,缓缓地将此枚玉镯,戴了进去。
玉镯之色倒影眼中,与邬文君的翡翠色眸子,相得益彰。
邬文君怔了怔,眸子扫上宣陵竹的脸庞,心口不知为何起伏了起来。
“这是?”
宣陵竹很满足这枚镯子,更欣喜自己终于将它送出去了。
“这镯子,是我九岁那年,托匠人专门去挑清淡色的翡翠,给你打的。当时想着,等明年回来,就送给你。可世事无常,我竟到这时才回来。”
他说着,满是遗憾,错过了最好最适合的光景时刻。
邬文君稍后收回手,仔细的打量起那枚镯子。指尖拂过镯面,光滑温良。
邬文君心底告诉她,她很喜欢。
“没事......不算错过。这枚镯子,我很喜欢。”
听到邬文君满意的言语,宣陵竹从方才就起伏的心,跳的平稳了些。
他挠了挠后脑,笑得露出八颗牙齿。
“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嫌弃这老物呢。”
“老物?何出此言啊。”
说着,宣陵竹指着玉镯,侃侃而谈。
“在京城,戴翡翠的多是老者。年轻一代的妇人少爷,戴的多是其他金银玉器,显了风光不说,还增添了姿色。所以,当初我想是否要送你翡翠时,犹豫了很久。”
话意落下,邬文君又满意的将镯子对光,仔细瞧上几分。
“原来如此。”
说着,宣陵竹叶也凑了上去,一同看着光下的镯子。
“你觉不觉得,它非常像一类草木。”宣陵竹抛砖引玉,眸子尽数落在邬文君身上。
“草木?”心有疑惑,邬文君便真切的看了又看。
直到片刻后,风扬起,吹过她竹叶之色的发带,她才恍然明白,宣陵竹所说为何。
“是竹叶么。”她回话,笑意缱绻,。
宣陵竹颔首,心满意足,“小时候,我怕我记不得你,给了你一枚竹叶专门寻你。后来,你同我说,那枚竹叶掉了,不见了。所以,我便时刻想着,要摘一个同当时一样的竹叶,再赠予你。现下,不知此枚玉镯,可能在文君姐姐心中,成为枚失而复得的竹叶?”
他说着,一副灰色的眸子似款款留情般,盯着邬文君。
不出片刻,邬文君的脸庞就又红了起来。好在盛景烈日,帮她遮掩了一二。
“自、自然啦,玉镯可比竹叶值货多了。”
宣陵竹笑意浓烈,微微歪头,继续望着她。
“文君姐姐识货,玉镯,必比竹叶好上百倍。只是,姐姐日后也别忘了昔年的竹叶才是。”
宣陵竹说着,油嘴滑舌。远离彩云这些年,他似乎长成了另一副模样,似从前又非从前。
但是,这些都无碍。邬文君仍当他是从前的那个,递寒瓜、翻高墙、跑墓山的毛头小子。
邬文君欣慰一笑,眼中流露的是许久未见,君未生疏的喜意。
她道:“嗯,自是不会忘的。世子从前追着我后头喊姐姐,时常同我玩闹的记忆,我都不会忘。”
笛音平流,如山川河海,小溪淌淌。
谈到姐姐一词,宣陵竹忽而又想起了别的事情。开口道:“说起来,我们的年岁相差无几,你只比我早生半个月。不若......我就不要喊你姐姐了吧。”
“不喊姐姐,那你要喊什么?”邬文君当真揣度起来了,全然没注意落了话语的陷阱。
“喊文君,文君成吗?”宣陵竹坏笑着,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文、文君......不妥吧,男女有别,喊得这么亲昵,长辈们会在意的。”
“有何好在意的,文君莫不是忘了,你我、可有娃娃亲呢。”
话落,邬文君彻底烧红了脸,她激灵的往后退了几步,支支吾吾道:“你!你别,别说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大人们说着玩的。又无婚书,又没结礼的。”
“说着玩?大人们的确是口头答应。可是,我却记得,小时候你我都当真了,探讨了不下百次以后王府的这间房归谁。”
“呀啊!!不要说啦。”邬文君羞愧到了极点,吓得跑开了。
她匆匆跑回马车旁,羞红的脸比夏日还要燥热。
宣陵竹未追,就站在那遥遥看着,背着手轻笑。
笛声悠扬,一刻未停。
邬文君手搭车厢,与他遥遥一望。
“我......该回去吃饭了。下次再见吧。”她说着,心知此番叙旧持续不了多久,家里的大人都等着。
宣陵竹暂未回话,眸子一直落在邬文君腕上的翠镯。
他心底扬起了一抹满足之意,默默暗爽。仿佛一枚镯子,就彻底将他二人的关系绑紧了一般。
“嗯,下次见,邬......文君。”最后三字,宣陵竹咬的重了些,意味深长。
笛声淡淡,如竹叶落入水塘、落入紫藤凉亭、又落入房中的笔墨文书,满堂君宝。
二人或许都不曾注意到,她们为了让彼此注意到自己,都下了多少功夫。
邬文君配以竹叶饰品,宣陵竹则冠以文墨风采。
属于他们的缘分,早已纷扰牵动,绕了彼此一圈又一圈。
或许从刚开始,他们便是天定的姻缘。你以青裳伴翠眸,昭以竹叶之雅风。我系笔墨文书卷,写以灰瞳收君心。
——
世间多四季,风华相益彰。每年入夏,都是令人难忘的季节。
学堂放暑期,寒瓜甜入心。院中地锦爬满墙垛,院内凉亭徐风片片。
盛夏,留住了多少美好的回忆,封存了多少注定让人流连忘返的相遇。
......
今年夏,宣陵竹和王妃待到了入秋。邬文君好好的带着宣陵竹跑遍了彩云,带着他重新认识这里。
二人彼此关系拉近了不少,宣陵竹成熟许多,却还不忘捉弄邬文君。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本该如此。
她们走遍了彩云的山山水水,跑遍了城内的大街小巷。
他们在满城风雨楼听了名人的曲目、在墓山半腰一同看日升日落、又在城中盼月湖上放了花灯。
许多年后的他们,每每回忆过往时,都会庆幸,至少她们都留给了彼此一份最好的夏天。
最后的诀别夏,最后属于邬文君和宣陵竹的故事。
......
世子十五岁,京都大乱。妃不顾王及好友的劝阻,誓要回京,她不愿留王一人独死,愿与君殊途同归。世子则心系家人,亦生死不悔。
及后,帝一年所造之杀戮,罪业,足以匹敌开国之四分死伤。其贪婪无度,嗜杀好恶之行。最终引得百姓唾弃,意图覆舟。
然,就在此时。原先被废为庶民的皇六子,携暗军以除皇家罪孽,清理门户的名号,突然杀了回来。
庆军入皇城,杀意满天下。两军合对,在城中打了起来。
京城大乱,帝暴怒,死亦要拉垫背的。于是,帝连夜宫中下诏,命死士去屠杀他不满的朝中官员乃至皇子。
不时,城中趁火打劫的乱军比比皆是。其中,帝之死士之几趁乱闯入王府,以乱贼强盗之身份,追杀王乃亲人。
千钧一发之时,死士飞箭追魂,关键一刻妃替王挡刀,身死于箭下。而后,王来不及悲伤,连夜带着受伤的世子,千里跋涉,向彩云逃亡。
几日后,城中宛如废墟。某日扶光初起时,坤令帝死于庆合王刀下。不久,庆合王称帝,为庆令帝。
后为正名分,留青名。庆令帝篡改史书,抹除坤令帝两年在位之实。以先帝传位之名,剿除自己乱军之名,正为继承大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