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不知怎么着了一整夜都睡不安稳,还噩梦连连,索性早早就起来了。
等到天破晓时,琉璃已经煮好了一碗陈皮红豆沙,问在灶上,打算给小姐醒来当早膳。
院子里,下人早已扫好了雪,除了已经结冰的小溪和落满雪的凉亭屋顶,其他地方怎么也看不出大雪下了一晚上的样子。
昨日是新帝登基,又恰逢年关将近,京都城里,家家户户都撤下了之前的白帆,换上了红灯笼,大幅字。
昨日姜夫人给每个下人发了赏钱,今日大家伙干活都更加卖力,隔着院墙,还能听到院子外姜家其他下人干活的声音。
眼见太阳渐渐升高,以往早就应该起来的小姐房里却迟迟没有动静,琉璃轻手轻脚开门进去,看着床上床幔还挡着,她挂起床幔,看到姜以裳还安安静静平躺着,好像还睡得很沉,她进来了都没反应。
“小姐,天已经大亮了,要不要起来了?”想着昨日小姐说今儿要去珍馐楼查账,琉璃弯下腰小声叫着。
琉璃说完,床上没有丝毫动静,琉璃又叫了几声,姜以裳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感觉床上的人就像无知无觉般,琉璃心颤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推了姜以裳的手臂,触手是冰凉的触感。
琉璃的手像被电到一般猛地缩回,胸口剧烈起伏着,曲起一根手指,抖着手探了探姜以裳的鼻息。
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鼻间冰的厉害。琉璃瘫软在地,感觉喉咙口被扼住了发不出声音。
“哈——哈——!……不!”秉着巨大的毅力,琉璃强撑的跌跌撞撞跑到门口喊人。
……
御医已经来临一波又一波,民间大夫也基本都来过了。每个人见了都摇着头说:“无能为力,请节哀。”
姜夫人已经哭晕了一次又一次,却一直守着姜以裳不愿意离开,无奈姜首辅命人在姜以裳隔壁辟了间房让姜夫人可以随时休息。
仅仅一天,姜首辅就像老了十岁般,原本俊逸儒雅的面庞变得颓丧的许多,两鬓斑白,却还不得不强撑着。
翼王是在琉璃发现后半个时辰后赶到姜家的,前日新帝登基,翼王昨日宿在翼王府,可半夜不知为何突然惊醒,而后一直心神不宁。
今早几乎是姜武拿着姜首辅的令牌快马赶往皇宫之时,他便一知道姜家有大事发生。
在结合昨晚自己的异装,翼王连练武服都来不及换下就赶往姜家。
此时此刻他坐在在姜以裳床前,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眼底通红、满脸胡茬。床上,姜以裳犹如进入深度睡眠般无声无息。
新帝叫赵公公到姜家时,看到的就是翼王面无表情,却眼底盛满哀痛,任谁跟他讲话都毫无波动。
谁都想不明白,昨晚还好好的,新帝登基姜首辅很晚才回,姜以裳和姜夫人还煮了姜汤汤圆一起等姜首辅回家吃了宵夜。
医女检查了,没有任何外伤。以为是皇后身边的隐者卷土重来,御医和翼王府大夫联合诊治也没有发现有任何中毒的症状。
——
姜以裳在听到系统倒计时的滴滴声时,内心还是非常不舍的,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系统又长时间摸鱼,她都忘记了她会被系统遣返的事。
三分钟倒计时很快就结束,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脑海里一阵晕眩,后隐约听到了机器的滴滴声,呼吸间还都是双氧水的味道。
大脑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看到她是穿回来了。
脸上戴着氧气罩,鼻孔里还插着氧气管,她想要抬手摘下氧气罩,却发现不知是躺太久了还是,手上使不出一点劲儿,眼皮儿也重的睁不开。
也确实,算算时间她都传过去九个多月了,在这里应该也被认定为植物人了。
身体动不了大脑却越来越清晰,耳边响起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接着响起了她爸爸和弟弟的声音。
“爸,你不会真的要去交钱吧?她都在这躺了快一个月了,这都花了多少钱了。”她弟弟高声说,一点都不怕躺在床上的她听到。
“你当我傻啊,她这躺在这里一天也耗费多少钱,好不容易以过渡加班为理由讹了她公司五十万,这钱怎么可能花在这,还不如但老子拿去玩几把大的,没准就把之前输的都赢回来了!还有这丧门丫头隐瞒自己的工资,每个月只给了家里八千块,明明有两万的工资,还不知道她私藏了多少钱了呢?”
她弟弟一听这话着急了:“不是,爸,这钱你不能独吞啊,我们一人一半啊。”
她爸爸凶着一张脸,一开口就是一口黄牙,“什么一人一半,老子是老子!那个丧门丫头死了老子可是第一继承人,应该都是我的,给你五万。就这么定了!”
“……好吧。”她弟弟喏喏答应着,埋得低低脸上却是阴狠的表情。
她爸爸看着躺在雪白病床上的姜以裳,晦气得呸了一声:“哼!呸!这死丫头,死了还一了百了,前面还浪费了那么多钱,那些钱要不是她公司帮他付的医药费,老子一分钱都不会出的,好不如早些死了,还能去要更多的钱来呢!”
姜以裳躺在床上,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干二净,原来这边的时间眼角不自觉流下行泪水,感觉气闷得厉害,旁边的机器也滴滴滴叫得更快。
而病房里的人丝毫没有反应,而是投入地在讨论着分钱的事。
护士站的护士接到机器报警声,赶过来查看,“你们在这啊?病人的机器都在报警了你们这么不按铃叫人呢?都在干啥啊?!”
护士一边指责一边查看这机器上的指标,“病人的心跳和血压这么变得这么低了,快叫医生!”
姜以裳陷入完全的黑暗,恍惚间还听到医生赶来时杂乱的脚步声,而后彻底失去意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感觉身体沉沉浮浮的,好像漂在海上,又好像飞在半空中。
她在现在的世界原本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家里还有爸爸跟弟弟,爸爸说她和弟弟是龙凤胎,只是所有人都说他们姐弟俩一点儿也不像,而且她跟爸爸没有任何相似,反而他弟弟越大越跟他爸爸相像,她爸说她像她妈妈。
而她的妈妈,爸爸说是在他们三岁时就跟别人跑了,但是邻居在背后偷偷告诉她,是因为她爸爸喜欢赌博,输了钱就喝酒打老婆,她妈妈受不了了才去法院起诉离婚的。
只是这些她都不记得了,因为她只有五岁之后的记忆。
但是她更信邻居的,因为她爸现在也是如此,嗜赌成性,还爱喝酒,赌输了,喝醉了就会打电话来要钱,骂骂咧咧的。
她从高中开始就勤工俭学,食堂端盘子,洗菜,打寒暑假工,捡矿泉水瓶,甚至还卖过血。就是为了读书,她不想一辈子困在那个胡同里。
只是好像长大的上班了好像也没逃出去,身体是离开那个胡同,但是精神还是被压制的,她的爸爸和弟弟就像两条血蛭一般,吸食着她的血。
在刚刚穿到另一个时空时,她还偶尔会想起他们,想到她没有再继续打钱回去他们花什么?吃什么?
他们是她在那个世界唯一的羁绊,三十年的感情她还是有些舍不得。
只是现在才清醒意识到,那点舍不得有多么得可笑,她就像受虐狂一样,还担心惦记着他们。
而他们却在她才昏迷一个月就算计她的存款,利用她的命去讹更多的钱。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姜以裳觉得她在这黑暗中渡过了很久,久到她的记忆还是混乱了,明明上一刻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下一刻就忘了。
不是!她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不是已经修复好了司空裂缝了吗?为什么现在反而像被两个时空抛弃了般,在四处游荡?
果然,小瑟那个掉链子的就是靠不住,他完成了任务就把她丢下了,没准现在已经升职加薪了呢!
【不是!宿主,我能听到你在骂我呢!】脑子里突然想起小瑟那个电子音,语气中,气短带着咬牙切齿!
姜以裳有些惊喜,她感觉自己独自度过了好漫长好漫长的时间:【原来你还在啊,那你说说我现在是什么个状况?我怎么感觉我真的要死了?】
小瑟还在咬着牙,听那语气好像是在紧紧使着劲儿干什么,【若不是我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你可能真的要被空间黑洞给吸走了!】
事情原来是系统原本已经成功把姜以裳传送回现实世界了,但是姜以裳在病房因为听了她爸爸和弟弟的话导致刚刚回到身体的精神力还不太稳,加上另一个世界有着好几股强大的念力一直拉扯着她,在她精神力极具动荡之时把她拉回了两个时空的夹层。
时空夹层里存在这很多不确定的力量还有到处乱窜的黑洞,是系统小瑟及时发现问题了赶紧过来帮她护着。
【那我如今只能在这什劳子时空夹层一直飘着吗?】姜以裳丧丧地问。
小瑟也是苦恼,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正在想办法把你弄回去,只是现在你跟现实世界的羁绊太弱了,另一时空对你的执念又太深,我好几次想要建立关联都失败了,】
【……回不去了?诶……回不去了也好。】不知为何,姜以裳内心却没有半点担心,就算回去了,她的爸爸和弟弟反而会很生气吧,到手的钱没了。
【不是!宿主,你不能放弃啊,要是一直待在这时空夹层,慢慢的你就会忘记自己,然后被时空吞噬的。】小瑟听后语气更急,电子音在姜以裳脑子里哔哔哔地闹着。
闹得她头更疼了。
【停!停住!谁说我自暴自弃了!小瑟,我走后,另一个时空的姜以裳是不是会回去?】他们就可以一家子团聚了,他会发现她跟她的不一样吗?没关系的吧,毕竟他一直把她当做十年前的姜以裳。
谁还会念着她呢?
小瑟没有察觉到姜以裳瞬间的清晰低落,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她都已经死了,你走了,姜以裳就是一具尸体了。】
死了?那她娘一定很伤心吧……
【……小瑟,能不能拜托你,把我送回去吧?】良久,姜以裳做了一个决定。
【嗯,我这不是一直在尝试了吗?呃,不是?你的回去是另一个意思?】
【是,既然现实世界我已经回不去了,而且就算回去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还不如回到那个时空去。】起码那里有在乎她关心她爱她的人,那些人也都是她舍不得的人。
——
姜以裳昏迷了半个月,几乎把整个大周的大夫都看完了,甚至连天觉寺上的高僧都请来了。
今天是大年二十八,明天就是除夕夜了,只是姜家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氛围,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整个府邸,沉浸在一股沉痛的悲伤之中。
赵国公府的人来了姜家几十回,赵国公枪都不练了,姜夫人一直守在玉溪院。
半个月了,每个大夫都说姜小姐已经香消玉殒,可是奇怪的是她的身体却一点也没有变化,除了身体是冰凉的,可无论是触感还是肤色,都犹如睡着般,所以姜家所有人和翼王都相信姜以裳一定会醒来。
琉璃端着一碗参汤进来,劝姜夫人喝点,这人参是翼王带过来了,这半个月,翼王几乎把整个翼王府搬空,什么东西都往玉溪院送。
翼王白天照样上朝练兵,晚上就守在玉溪院外面,期间好几次差点熬不住,被姜首辅劝回去,可没半个时辰又回来了,一来二去,姜首辅也不说了,只是让人在亭子里放了张矮榻,被了很多火盆。
姜以裳再次有知觉时,感觉自己的手被包裹在另外一只手里,那只手要比她大很多,可以感觉手背上硬茬茬的触感,都是茧。
躺了半个月身子,并没有感觉多僵硬,姜以裳猜,在她离开这半个月,琉璃可能没少帮她按摩身子。
今晚赵国公又来了,外孙女已经那样了,他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姜夫人因此离开了会。换成翼王进来守着她,贪心得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摩挲着,手心的温度火热,想要温暖这只冰凉的手。
嘴里一边又一遍轻声说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说到过去,说到现在,说到将来。
说想要带她去西北,说她送到西北的那些人已经带领了当地的百姓和士兵开始种植土豆和小麦,还有药材。
说了很多很多,这些每天都会说一遍,琉璃守在门外,这些话她每天都会听一遍,每一次泪水都跟不要钱一样滑滑往外流,寒风吹在脸上,夹着泪水就像冰渣子一般,割着她的脸和眼眶一般红。
忽得,翼王发觉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手心了的手儿貌似开始有了温度,这让他一直在摩挲的顿住,身体也僵在哪儿。
此刻的他一动也不敢动,屏息看着手里的手,颤抖得捧到脸颊边试了试,真的是温热的。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伸到姜以裳的鼻子下,却又害怕是梦伸到一半有怯弱了。
终于——
是温热的吐息。
是起伏的胸口。
……
琉璃抹了抹模糊了眼睛的泪,刚刚流出来就已经有些结冰了,院子入口处,突然传来惊慌的跑步声,这声音不止一个人。
琉璃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这半个月,来劝让小姐入土为安的人太多了。
脚步声更近了,明亮的灯火照出姜夫人的身影。身后还有追赶不及的姜首辅、赵国公和拿着姜夫人披风的姜嬷嬷。
正厅里,姜夫人原本陪着赵国公说着话,对于在寒冬腊月还让自己年过六旬的父亲因为担心她天天往这边跑,姜夫人心里是有愧的,只是她现在几乎所有的心思都在姜以裳身上。
突然间,似有所感,姜夫人猛地站起来,手上的汤婆子掉了也没在意,而后不知是想到什么,拔腿就往内院跑。
今夜里又下了场雪,院子里湿滑,姜夫人一路小跑过来,在上台阶时差点摔倒,好在姜首辅和琉璃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有没有摔着?”姜首辅这才来得及问。
姜夫人没有回来,只是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看着姜以裳的房门。
“碰——!”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姜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跑。
房里,和正睁开眼看过来的姜以裳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