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城的出租车司机大多都比较热血,这是我坐了这么多年的车总结出来的结论。
不然我没法解释,为什么他们开车都那么着急,还时不时地玩个漂移。
而今天,不是高峰期,甚至通往我家的那条大路又大又宽,人还少,更能彰显他的车技。
于是几分钟后,我跟许星朗提着大包小包,晕晕乎乎地出现在了我家楼下。
司机师傅则甩了甩头,潇洒地扬长而去。
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下去那种呼之欲出的呕吐感。
许星朗怕我拿不动,给我送到了家门口才离开。
我邀请他去家里坐坐,他却有些紧张,还说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带,不好意思贸然上访。
我直说没关系,我妈挺喜欢你的。
但他还是觉得,这样不够正式。
我没强求。
气温骤降又没给暖气的那段时间,是北方室内这一年中最冷的几天。
一进屋,我妈接过我手上的东西,我便赶紧换上了她给我买的加绒睡衣。
戴上帽子,看上去就像一只粉色的垂耳兔,摸起来也毛茸茸的。
我们把那些食盒逐一打开,香味便扑鼻而来,我正准备打个电话问问我哥回不回来吃饭,便听见了一阵闷闷的敲门声,似乎是用脚踢的。
我直觉是我哥。
透过猫眼一看,果不其然,我哥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
我连忙给他开门,接过他手里的礼物,还有一大盒外卖。
奶白色的汤汁,中间嵌着的,像是鸡肉。
我问,“这是什么?”
我哥低着头换鞋,还不忘分出神来回答我,“城北新开的猪肚鸡,我朋友说味道还不错,我就买回来尝尝。”
味道不错?
那我就有点迫不及待了。
此时此刻,我满心满眼都是那盒猪肚鸡,便想找个不碍事的角落先把那几个礼物放下来。
刚要触地,我哥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别放地上!”
这突兀的举动,吓我一跳。
我眨了眨眼,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拿过我手里的一个粉色盒子,随后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觉得这样有些刻意,又把所有的盒子都接了过去。
然后干巴巴地解释一句,“都是别人的心意,放地上不好。”
我抿了抿嘴,有些莫名其妙。
我妈爱干净,从外面拿进来的东西一定要用毛巾擦一遍才能放在沙发或者是床上。
但是我家的客厅里,除了一张沙发一张床加上电视电视柜,就是一张小茶几。
那张小茶几还不足以放下这么多东西,是以我拿回来的那些也是暂时放在地上的。
再说只是暂时放一下,而且是规规矩矩地放一下,一会吃完饭再集中整理,又不是把人家的心意随意丢在哪个角落里,直到落灰了都不去看一眼,他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过这是他的生日礼物,他说了算。
我没去理会他的怪异,依旧将心思放在了那盒猪肚鸡上。
我跟我哥还真是心有灵犀,都带了吃的回来。
猪肚鸡很鲜,鸭货很入味,饭菜也有荤有素,搭配的很好,这顿饭,我们都吃的很满足。
接下来只需要把外卖盒收拾好,我们就可以去干自己的事。
还不用刷碗,美滋滋。
吃完饭,我哥第一时间就去整理他的礼物,我看着他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勾了勾唇,转身从柜子里的隐蔽角落,拿出了另一个盒子。
本来是想明天再给他的,不过看他今晚兴致这么高,那就提前几个小时吧。
“当当当!”我把盒子举到他眼前,
“老哥!生日快乐!”
我哥愣了一瞬,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后,眼睛倏地亮了亮,打开盒子。
是一双鞋。
是他最喜欢的那个牌子,购物车里收藏了好久的经典款,但一直都没有买。
而我为什么会知道他购物车里的东西呢。
其实是因为,我跟他在上大学之前都没有手机,自然没有购物账号,也没有钱。
想买什么,就用我妈的账号买。
这双鞋,就是很久之前,他收藏过的。
对大多数人来说,几年前喜欢过的东西,几年后再去看,肯定就不喜欢了。
但我哥不是。
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这双鞋,但一直都舍不得去买。
哪怕现在自己赚了钱,依然舍不得。
所以今天,我想满足他这个愿望。
我看着我哥的眼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我的心底也被触动了几分,然而我嘴上却说着,“干嘛,要哭啊,别搞这套啊!我最受不了别人煽情了!”
“谁要哭了!”我哥嘴硬。
我吸了吸鼻子,没戳穿他,“是是是,是我想哭。”
“快穿上试试!”我催着他。
但他却没动,反倒是把那双鞋放在了一旁,双手插兜,在口袋里翻来翻去。
几秒后,他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首饰盒,递到我眼前,“本来想明天给你的,但是你都把礼物给我了,我再不把礼物给你,你该失望了。”
“生日快乐小胖墩!”
我:……
又逼我在这么快乐的时刻想扇你!
但看在这个小盒子这么精致的份上,我没跟他计较那个称呼。
我打开了那个首饰盒,里面躺着的,是一对光泽很好看的珍珠耳钉。
我愣住了,“这是……”
“我看了你以前在购物车里收藏的东西,但是你收藏的那对一看就不好,所以我问了我懂这个的同学,才买了这个,好像叫什么……?”
“Akoya,对,就是这个。”
我哽了喉咙,“可是这个很贵啊……”
你那点钱赚的多不容易,干嘛要买这个啊。
“这个还行,我本来想买澳白的,但是万……我一个同学看了你的照片,说你适合大珍珠,那我不得给你买最大的,要不戴你耳朵上看不见咋办……”
说说就跑偏。
我刚感动一点,眼泪便被我哥的碎嘴拦了回去。
我气得直哼哼,自然没注意到我哥硬生生憋回去的那两个字以及他舌头硬转的弯。
也就没去想,什么样的同学会对珍珠这么了解。
在我越来越危险的眼神中,我哥终于说到了他的重点,“澳白的大珍珠实在太贵了,我就换了一个,不过你放心,等哥以后有钱了,哥肯定给你买最好的。”
一句话,打消了我蓄起来的所有怒气。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男人画饼不可信,但是我哥给我画的饼,可信。
我强压着翘翘的嘴角,想要一本正经地说出那句承诺,但终究还是没做到,只能努着嘴,别别扭扭地说出那句早在日记里写过无数遍的话,
“等我有钱了,我也给你买最好的。”
“那我可许愿了,我那天看中一辆车,就是有点贵,好几百万,但是真的好看……”
我那点别扭的情绪倏地消失,AK都难压的嘴角也压下去了,转而变得一脸无语,“我说你真看得起我,我还能买得起几百万的车呢?”
我想都不敢想。
不过我哥很敢想。
“那是,哥相信你,我妹以后绝对是富婆,打麻将都打一亿的……”
“滚!”我抬腿虚虚地扫了他一脚,转身拿出小镜子将耳钉戴好,美了半天,才把那对耳钉好好地收起来。
我哥也穿上了那双鞋,但只走了几步便舍不得让那双鞋有折痕,脱下鞋,坐在床上静静欣赏,甚至扬言,要抱着它睡觉。
我笑笑没说话,转而去柜子里掏了掏,拿着一个小盒子准备出去。
我哥见状,腾地站起身,“你去哪?”
我一愣,但还是如实回答,“找妈妈啊。”
“你等会,我也去。”说着,他拉开了他书桌的抽屉,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一个与我手上如出一辙的盒子。
二十多年的默契,让我当即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趁他离卧室门还有段距离,我忙打开门,冲了出去。
几秒后,我跟我哥同时冲到了我妈面前,在她略显迷茫的眼神中打得不可开交。
我整个身躯都挡在我哥面前,试图将他拱走,嘴上还不忘以理服人,“我先到的,妈妈先看我的!”
但偏偏我哥是个不讲理的,他一边揪着我的衣服领子一边嚷嚷,“我手先伸到妈妈面前的,妈妈先看我的!”
“吕砚舟!手长了不起啊!”
最后,我妈实在受不了,只能大喝一声,“停!”
“你们两个,站好!”
我们忙背着手,昂首挺胸地分立于我妈两侧,但眼神却还在暗戳戳地较量。
“你说说你们两个啊,从小就抢,小时候为了谁先跟我说学校午饭吃了什么都能打起来,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啊?”
我们一起扬了扬手里的盒子,异口同声道:“给你买的礼物。”
我妈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们在抢什么,又气又喜,只得深吸了一大口气,才让自己平静地说出,
“我数一二三,你们同时打开给我看。”
这个办法好。
于是我跟我哥将手放在各自的盒子上。
表面上,是在专注于自己的盒子,实际上,都在暗中瞄着对方的动作,生怕对方比自己快一秒。
只等我妈一声令下,我们齐刷刷地打开了自己手中的盒子。
两条一模一样的金项链,就这么展现在了我妈面前。
说实话,这是我跟我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给我妈准备礼物。
以前没钱,礼物只是自己亲手画的贺卡,虽然我妈从没嫌弃过,但我们却不想永远只送两张贺卡给妈妈。
现在好不容易有点钱了,可以给我妈买点东西了,但我们谁也没想到,我俩会撞款。
我跟我哥呆呆地盯着那两条项链看了好久,又拿出各自的票据一字一句地对照了好久,最终确定,这两条项链是在同一家金店,甚至是在同一个导购那买的。
只是时间上差了十分钟。
基本上相当于,他买完这条项链走远了,我就进到了金店里。
冥冥之中,我们兄妹之间的心灵感应,再一次有了实象。
我们仨都被样的巧合震惊到了。
只是两条一模一样的项链,该怎么戴呢。
可以换吗?
都怪我第一次买没经验,连这个都忘记问了。
我跟我哥有些惆怅,我妈也有些发懵,以至于等到我们把一切都校对好了以后,她才说出那句,“花钱买这东西干啥,浪费钱。”
但她的嘴角,却是始终上扬的。
看她这样,我心里那点愁绪转眼间消散殆尽,我凑到我妈跟前,亲昵地挽着她,跟她撒着娇,“哎呀你这么多年一件像样点的首饰都没有,我们好不容易有点钱了,孝敬孝敬你嘛。”
我哥从小被教育要像一个男子汉,所以他没有像我这样撒娇,只是在我妈身边坐下来,“是啊妈,这只是一个开始,等我们以后有钱了,还给你买好东西!”
我疯狂地点头附和。
我妈被哄得直笑,“妈不要,你们有钱自己存着,妈自己有钱。”
“不行,你自己的是你自己的,我给你的是我给你的,不一样。”我继续撒娇。
我哥点头附和。
这样母慈子孝的场面很是温馨,直到我妈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开始以审视的目光看向我们两个,“你们哪来的钱?”
我:……
我哥:……
我们当然不能说是我们兼职赚的,不然我妈一定会担心。
是以,我跟我哥快速递了个眼神,我示意他闭嘴,随即开口道:“我发奖学金了,刚到,好几千块钱呢,正好我给你转点。”
我哥:“对对对,我也有,我也给你转点。”
正愁不知道怎么给我妈钱,这机会不就来了。
意料之中,我妈不要,还推搡着,“你们自己留着花吧……”
而我跟我哥,第n次如此默契地打着配合。
他拦着我妈的胳膊,我则将手机屏幕对着我妈的脸,趁她没反应过来时以她的面容解锁她的手机,径直收下了两份转账。
顺便很不道德地看了一眼我妈的余额。
然而,我只来得及扫了一眼那个数字,手机便被我妈夺走。
她的语气略显埋怨,“你这孩子,我都说了我有钱……”
而我,这边听着我妈的声音,脑子里却不断地描绘那个数字。
除去我跟我哥给的四千,我妈的余额原本就只剩了……
几十块?
天呐,怎么会这么少。
如果我们今天不给她转钱,等我们开学了,我妈要怎么生活。
我哥没注意到我的不对,他还在安抚我妈,“我俩钱够,你就留着吧。”
这时,我妈突然发现了我的不对,开口问着,“安安?”
我猛得回神,压下喉咙的酸涩,附和着我哥的话,“是啊,我俩钱够,你每个月给我打的钱还有不少呢,够花。”
我妈还要把钱给我们转回来,我忙找了个话题岔开,“妈,赶紧试试这个项链!”
“要是不喜欢款式,明天我拿去问问能不能换。”
于是,我妈就被我跟我哥推到了镜子面前,戴上了一条金项链。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见我妈戴过首饰。
不过看她这个样子,很明显,她也没见过自己戴首饰的样子。
有些无措,有些慌张,甚至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配,想伸手把项链摘下。
我跟我哥一人按住了我妈的一只手,连连夸赞,“好看!”
“别给戴坏了……”
“怎么会呢,多好看啊,就算坏了也能修的,你就安心戴着吧!”
或许是一声又一声的夸赞给了我妈自信,她终于开始沉下心来好好欣赏戴上金项链的自己。
她的眼神,渐渐坚定。
我又突发奇想,把另一条也给我妈戴上了。
我哥看了又看,“这么一起戴还挺好看的。”
“它还有个说法,叫叠戴。”我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对对,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
我妈抚上那两条项链,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喜爱。
她终于不再推托,欣然接受我跟我哥的这份心意。
半晌,她自己摸索着摘下了项链,又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妈给你俩攒着,到时候给你俩当彩礼和嫁妆。”
我:……
我哥:……
“诶呀,妈……”
听取哀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