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空洞,环境中所有多余的物体都好像从光影下消失,融入虚无的黑暗。视野里只有那一个少年在无限得放大,直到休与佛尔思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了其右眼那枚晶莹剔透的单片眼镜上。
记忆中熟悉的片段立刻闪回,二人几乎是同时回想起了那曾经在塔罗会上听闻到的信息与警示,以及那一度被单片眼镜支配的恐惧。
“阿蒙!”
休惊愕地呼唤出了面前少年的名字,紧接着,她没有多加任何的犹豫,立刻发动了早已准备好的律令,对着顾时高喊道。
“此地禁止偷盗行为!违者当被除去双手!”
“此地禁止寄生行为!违者当受精神处刑!”
序列三级别的律令法师能力比原本的力量得到了相应的增强,特别是在“混乱猎手”特有的对非凡的压制作用下,针对非凡者所释放出的律令更是起到了全面的禁止作用。
若是在顾时的巅峰时期,曾经那位不是双途径真神,也是偷盗者天使之王的阿蒙,这种程度的律令于他而言自然不会起到太大的作用。
但此时的顾时也仅仅只有序列二,想要硬抗休的律令也成了一件相对麻烦的事情。
诚然,他完全可以利用欺瞒与命运的能力将休的律令用一两个分身分担过去,可那样一来,当下的场面也就不得不彻底发展成了三个高序列非凡者的大混战,这对于都是潜伏在贝克兰德的三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有利于任何一方的事情。
于是在律令的力量随着休的话语以极强的威压从空中降临覆盖住这间屋子前,顾时先一步停止了所有的寄生。
闪烁的光点从少年的身体上飞了出来,前者的身体虽然已经被顾时救活,但他的意识也早已随着命运归于虚无。因此在顾时结束寄生后,少年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瘫倒在了地面。
而在少年的身前,顾时的身体在汇集的光点中走出。
与此同时,在休与佛尔思的周围,许多同样的光点也一并从空气中的各个角落出现,前者这才注意到,空气中那股恼人的灰尘朦胧感居然就此消失了。原来自打刚才开始,顾时的分身就已经在她们的藏身点会合。
数不清的光点缓缓飘落地面,那每一团群聚的光点最终都变成了一个顾时,穿着光鲜亮丽的黑色燕尾正装与白色衬衫,手里各持着一个精致的手杖,将休与佛尔思团团围在中间。
只有从少年的身体中脱离出来的顾时本体,换上了他在现代地球一直习惯穿着的卫衣常服,毫不掩饰地站在了二人面前。
看着顾时这身奇怪的打扮,休与佛尔思一起愣了一下。
这身行头,她们曾在一切都还没有崩坏前,在那短暂出现过的愚者先生的梦境经常见到。
那是旧日时代的经典穿着,是一种充满了时代气息的服饰。
二人并不知道眼前的顾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打扮,之前塔罗会的其他人确实有消息说在愚者先生的梦里见到了阿蒙的踪迹,可是还没等他们对此做出什么调查,愚者先生便苏醒了过来。事后他们也没有向愚者先生问询相关的事情,认为愚者或许已经处理好了这些问题,直到异变的开始,塔罗会的崩溃……
熟悉的事情总是能勾起人的回忆,但现在并不是回顾噩梦是如何发生的时机。
二人一致认为,顾时会穿出这样的行装,便是已经说明了他确实进入过愚者先生的梦境。
休警惕地环顾着包围了她们的顾时,隐晦地向佛尔思做了个暗示动作。
后者则回以了二人先前约定好的暗示动作,表明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发动传送从这里离开。
休收到了佛尔思的肯定答复,轻轻点了点头,回头看向面前的顾时,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
谁料,顾时缓缓抬起手来,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前,对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如果你打算说些什么的话,请麻烦声音小一点。我的窃取被你禁止了,现在可没人帮忙把这栋房子里发出的动静全部阻拦在房子内部。要是等会引来了警察叔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我会和两位标致的小姐共处一室。”
顾时的话传入休与佛尔思的耳中,使她们再次疑惑了一下。
阿蒙的性格特点早在源堡之战前她们就有目共睹,无论是当初塔罗会上“太阳”戴里克的讲述,还是“星星”伦纳德的“老爷爷”帕列斯的介绍,亦或是愚者先生亲自对他们提出的警告,都或多或少地讲解过阿蒙的性情。
可是此时,二人就觉得面前的这个“阿蒙”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难道是因为阿蒙在星空的历练导致他转性了吗?
她们得到的关于阿蒙最后的具体情报就是在源堡大战,阿蒙输给愚者先生后选择了前往星空,至今仍没有确切回归的消息。如今,她们能感觉出来出现在她们面前的顾时并不是那些留存在地球上的阿蒙分身。本体与分身的感觉很不一样,她们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阿蒙大概率就是本体,就算不是本体,也应该位格与实力最接近本体的那个分身。
虽说顾时说出来的话很是怪异,但至少比之前阿蒙那种诡异的感觉要好上一点。用佛尔思小说家的话术来讲,那就是从一个用玩世不恭隐藏内心阴谋的最终反派,变成了一个单纯的纨绔。
但二人都非常清楚,作为曾经偷盗者的顶点,欺诈与掩饰对阿蒙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他说的每一句话,表现出来的每一个行动都充满了不可信。要是她们真的相信了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那才是中了他的圈套。
于是休与佛尔思对视了一眼,前者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去防范周围那些分身,转而由佛尔思来代替耿直的休与顾时交流。
这么做最显着的好处便是,若是顾时真的想做些什么,作为相邻途径的佛尔思会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并且凭借的『门』的能力,佛尔思也有着足够的手段应对偷盗者天使的袭击。何况按照塔罗会之前的分析,与愚者先生争夺神位失败后的阿蒙,其位格最多也只能停留在序列二,除非他在星空得到了什么奇遇,否则现在的佛尔思也起码有着与阿蒙对抗的实力。
“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阿蒙先生吗……”
佛尔思压了压帽檐,勉强地笑着对顾时说道。
“我知道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还是很认识你的。听说你不是跑到星空学习去了吗,怎么一回来还是以前的样子?”
顾时听着佛尔思的话语,知道她们并没有认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阿蒙,他也没有主动纠正二人的错误,自己来自于其他世界的情报并没有和她们说的必要。
于是他简单地抖了抖肩,将目光移向窗外,意有所指地说道。
“是啊,我也很疑惑。怎么我一回来,这里就变了副模样呢?”
“呵呵,出门太久,家里总是会发生一些改变的不是吗?”
顾时点了点头,回答道。
“没错,是这个道理。”
“而且只有在混乱中,才能为自己的计划提供布局与施展手脚的时机,对吧?”
顾时有意的挑衅触动了佛尔思紧张的神经。从目前的状态看来,顾时可能根本不知道地球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不确定对方归来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顾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想以前那样行动,最终引发了休眠中的祂,导致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佛尔思现在只能期望自己能稳住这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要说如今谁最有可能触发祂的苏醒,除了莫雷蒂一家与塔罗会的众人,可能也就只有阿蒙了。
“不不不,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收敛一点……不是很久没回来了吗?你为什么不先去找一下那位‘凡有言,必被知’先生?听说你和祂的关系非同寻常,出门那么久,总会有点想念对方的吧?”
顾时听完,倒是挺赞同的说道。
“确实很想念。可前提是,我也得先找到祂呀……”
佛尔思的表情一僵,的确,『空想家』亚当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本来他们以为这位一手安排了时代进展的空想家是在暗中策划着针对愚者的下一步行动。但直到大崩溃发生后,他们才反应过来,亚当并不是为了策划什么才不现身,祂极有可能在很早之前便已经预见了现在的情况,早早地就藏匿了起来。甚至也有可能,亚当其实就是第一个遇害者,毕竟在大崩溃当天,现世的陷落后紧接着的,便是神明的陨落。
“所以在找到祂之前,我还是决定先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你们觉得呢?”
我们觉得不怎么样……!
佛尔思在心中呐喊起来,她已经很久出现过这样的反应了,以至于她不知是否应该感谢一下面前的阿蒙,感谢他让自己体会到了久违的充沛人性。
佛尔思陷入了沉默当中,面对着油盐不进的顾时,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真诚地和他坦白现状?可是他真的会相信吗?作为一个经常欺诈他人的欺诈师,自然也不会轻易地相信别人的话。
还是说干脆直接先手控住对方,利用对方反应的空档赶紧带着休离开,避免直接在贝克兰德城内发生冲突?
佛尔思焦虑地轻咬住了嘴唇,身后的休见到交谈陷入了停滞,也意识到局势来到了锋利尖锐的边缘,便做好了以最大力量压制分身的准备,随时可以配合佛尔思进行撤离。
而就在佛尔思纠结的时候,一直注视看着她们的顾时反而是第一个打破宁静的人,轻声呢喃道。
“如果是在以前,你们这群围在愚者身边的人遇到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会是该怎么通知愚者。”
“但即使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关头,你们宁可沉默,宁愿想办法逃离,也不准备联系愚者,哪怕是利用祂的力量。”
“结合贝克兰德到处的情况,我想我已经知道你们在忌讳什么了。”
顾时坦诚的话语又一次惊讶到了休与佛尔思,这已经是她们见到顾时以来第三次被他所震惊,仿佛面前之人不再是曾经那个狡诈可怕的诡计之神。
“所以,是愚者出事了吗?”
顾时抬手捏了捏单片眼镜,目光幽然地看向二人。
休与佛尔思咽了咽唾沫,没有正面回答。
顾时只好无奈地眯起眼睛笑道。
“我说,你们倒是给我一个切实的答复啊。我想我已经足够坦诚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佛尔思认为自己一定是灵性空虚开始出现幻觉了,她怎么会从阿蒙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但既然顾时都那么“坦诚”了,她也只好同样坦诚地回答道。
“抱歉,面对你,我们很难拥有足够的信任。”
“哈,这还不简单?”
顾时笑着,抬手示意了一下佛尔思身后的休。
“这位小姐可是『审判者』途径的序列三,由她来给我们之间做一个契约公证不就行了?”
顾时话语刚落,就看见了面前的二人同时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哦,抱歉,我忘了,和一位欺诈师进行契约是愚蠢的行径。”
“呵呵,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确实,一份契约并不能限制住我,只要我想,绕开契约所限制的条件在暗中施行我的隐晦目的并不是什么难事。比方说我们约定我不能伤害你们,我就大可以将你们的位置暴露给那些灰袍人。如此一来,作为同样会被灰袍人攻击的我所做出的行径,自然不能算是伤害你们,因为我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顾时不加掩饰地叙述着他能够绕过契约的各种方式,每说出一个方法,都能让休与佛尔思冒出一些冷汗来。直到现在,她们才终于从眼前这个不一样的阿蒙身上,找到了原本阿蒙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过,就像我说的,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是很宝贵了。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接受我最起码的善意,那么建立一份契约自然是我们开始坦率公开的交流最好的第一步。”
顾时言尽于此,他也就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等待着二人的答复。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休与佛尔思确实正在纠结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同时也如他说的那样,她们并不认为和一个欺诈师签订契约会是一个好主意。即使他已经如此公开地讲述了自己能绕开契约的方法,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用来掩盖其真实目的的一种欺诈呢?
不过至少,休与佛尔思现在可以确定,顾时不会在这里做出些过分的举动。
从他的话中来看,他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现在的不对劲。作为一个惜命的天使,他不会将自己的安危当作冒险的代价,这是历史给予二人的参考答案。
顾时现在不会轻举妄动,她们也无法对他做什么,贸然地逃离更不是一个好主意,她们还不能放弃在贝克兰德的探索,现在与顾时交恶,无疑是最坏的走向。
几番思索之下,休与佛尔思最终还是决定,接受顾时提出的方案,与他建立一份契约。
“真好,这就是我们交流良好的开端。”
顾时看起来很开心地鼓了鼓掌,周围的那些分身也一起鼓起掌来,随后化作了光点,悉数飞入了他的身体。
这时,休与佛尔思才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这些分身也未曾做出任何的举动。如果顾时真的要做些什么,那么首先会开始行动的,就应该是他的这些分身才对。
“那就让我们来建立契约吧,你们有带纸和笔吗?”
面对顾时的提问,休与佛尔思都是摇了摇头。
“呵呵,没关系,刚好我带了。”
顾时一面说着,一面往衣服内侧伸手抓去。
在二人的注视中,他缓缓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哦,不好意思,拿错了,这个东西可不能用来写契约。”
顾时扬着嘴角微笑道,可休与佛尔思根本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她们也只能附和着他这大概是用来缓和气氛的言语,勉强地笑了笑。
随后,顾时拿出了一张普通的纸和一支笔,把它们交给了休。
后者接过纸笔,忽然发现这张纸的质感很是光滑轻盈,和她见过的任何一张纸都不一样,并且这支笔的样子也非常奇怪,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构造。
不对,她应该是见过的,就在愚者先生的梦里!
可是为什么顾时身上会有愚者先生梦境里的东西呢……
休无法想明白其中的原因,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建立一份足够完善的契约,能和顾时进行交流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在她与佛尔思的讨论下,她们花了一点时间,商量出了一份足够严谨,没有明显漏洞与死角,至少能够限制住顾时行为的契约。
然后由休作为执笔人,她开始在纸上撰写契约的具体内容。
随着休的落笔,她的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芒,她的表情也变得格外严肃。环境中隐隐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威慑感,好像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是什么破屋烂尾楼,而是一个国家的议会大厅。他们正在签署的也不是什么契约,而是一部能够决定整个国家命脉的法律草案。
感受着这阵威严,顾时也只是平静地看着休的动作。
不一会儿,休握着笔的手放松了开来。她吐了口气将整个契约的内容全部浏览了一遍,这才把纸笔夹在一起,伸手递给顾时,说道。
“我们写好了,你签个字吧。”
“当然。”
顾时欣然地从休手中接过了纸笔,将纸摊开,查看了一下二人建立的契约。
该说不说,休虽然位格不高,但作为『审判者』途径非凡者的专业素养还是非常齐全的。
这份契约确实是滴水不漏,已经用最大程度限制住了他对二人发难的可能。
『契约成立期间,双方均不能以任何方式,任何手段,任何途径做出会威胁,影响,干扰,损害到对方利益的行径。同时,双方均不能干涉到各自的行动,不能通过任何第三者的方式介入与之契约相关的禁止事项,不能通过任何来自双方的布置与力量导致最终任何一方的利益受损。禁止包含双方本体及分身在内,一切有着神秘学相关性的存在挑战契约,禁止一切对契约事项试探性的越界行为。』
『此契约建立在双方友好坦率的交流基础上,任何违背契约的人,都将会受到足够影响自身状态与稳定的惩罚,并在一定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
“写的不错嘛。”
顾时由衷地赞扬道,抬手就在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