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污染涌入顾时身体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精神遭受严重冲击的准备。他调动起全身的灵性,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污染打击。
然而,在他被黑暗包裹,失去对表层空间的观测视野后,他却发现,自己的精神依然保持着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大量的污染聚集在他的身体里,只是让他感觉到有一点吃饱后晕碳水的迷离,并没有对他的精神造成太大影响。
这时,顾时想到了之前自己对污染做出的一个猜测。
污染本身并不会对精神施加影响,它只是会让人逐步接近深层空间。真正会影响人精神的,是在深层空间里掌握污染的“它”。
顾时的身体缓缓下沉,从一个空间过渡到另一个空间。
当他再次感受到地面的实感时,眼前已是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灰黯的天空,萧瑟的环境,破败的建筑,枯黄的植被,一切都好像沉浸在极致的阴暗当中。
“这里就是深层空间的样子么……”
顾时低声呢喃着,可是目前他首先需要解决的,并不是因于对这景象的好奇而抒发的感慨,而是在他回收两只时之虫后同步获得的来自时之虫的记忆。
这记忆中包括了时之虫们收获的所有情报与信息,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关于他惨烈“掉马”的现实。
“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暴露的……我本来还设想着自己会用一种比较壮烈的方式自曝呢。”
顾时抬手抓了抓散乱的头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在怪谈直播的镜头下行动。
在他决定暴露自己去救阿列克谢时起,他就已经和解了自己心里对非凡力量暴露的惶恐。即使在知道自己竟然早就掉马之后,他也没有感到过于惊讶,最多的情绪反而是尴尬。
不过,现在并不是一个可以执着于情绪的好时候。
于是顾时很快就放下了别扭,对着天空中他认为的直播视角的方向生硬地扬起了一个笑容。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向前迈开了自己在深层空间里的第一步。
其实现在没有什么好说的,无论他能用多么合理的语言来解释自己是怎么得到的非凡能力,也很难一时间改变人们对他产生的猜忌。
顾时能够想到现实世界里的人在得知他的“真面目”后会做出些什么反应,这些反应并不是能够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
愿意相信他的人自然会继续相信他,而那些试图以此为切入点攻击他的人也不会因为他的解释而转变态度。
所以,与其纠结于此,不如继续专注当前。
就像顾时此时感受到,深层空间内的污染依然在流动,那些被自己吸收掉的污染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污染还在持续喷发,因此而停滞下来的爆发很快就会再次扩散开来。
他只能做到短暂地限制住污染爆发在表层空间的进一步影响,来为逃离队伍争取时间。
想要彻底停止污染爆发,就得找到那个爆发的基准点。
顾时顺着空气中传来的感应,看向了污染最初聚集的方向。
那是海洋馆的方向,在深层空间里,海洋馆的存在非常显眼。这或许是因为深层空间中缺少植被的覆盖,使得海洋馆那样一个庞大的建筑在这一片开阔地带成为了一个标志物。
“灵性预警没有很强烈地发作,和之前那次在海洋馆一样……看来,这里并没有高位格的存在。”
顾时吸了一口环境中略显混浊的空气,夹杂着粉尘的气体实在难以让他放松身心。
“终究是要面对的……”
顾时清楚地意识到,想要让污染的爆发不再扩散,就得从根源上解决它的存在。
谁也说不好,这次的污染爆发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的规模,谁说它一定不会超出动物园的范围?
不管是从怪谈胜利的角度上,还是从顾时个人需求的角度上,他都得往污染的源头走一趟。
于是他不再过多犹豫,加快脚步向着海洋馆走去。
深层空间的世界非常安静,所有出现在这里的建筑与事物都透露着一股接近死亡的幽寂。
一路上,顾时看到了那些在污染爆发中沉入深层空间的事物。街边的路灯,随处可见的长椅,甚至是一整个园区,都随意地散落在深层空间当中。
沉入深层空间的大象园区内,受了惊的大象群焦躁地四处奔走。顾时也是在靠近了大象园区后,才听见了那里面传来的些许动静。
不过很快,象群的鸣叫与踩踏声渐渐微弱了下去,大象像是被抽干了精力一般,无精打采地站在原地,浑浑噩噩地晃荡着自己的长鼻子。
不过,在这群失去活力的大象里,倒是有一只“大象”显得很是活泼。
是那只长着兔子耳朵的白色大象。
在这深层空间里,它反而才像是一只正常的大象那般,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而那些来自表层空间的大象,则都如同变成了一具具木偶,毫无生气。
顾时看了那大象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
再向前,就是对应着表层空间内狮子园区所在的地方。
而在深层空间中,这里只是一片被简陋铁丝网围起来的荒地。
在荒地正中央,一只毛发杂乱,身材瘦削,精神略显亢奋的白狮子嘴角沾血地抱着一个东西卖力啃食着。
顾时走近这片荒地,它仿佛嗅到了外来者的气息,猛然抬起头来,用那双充满暴戾的眼睛紧盯着围栏外的顾时,同时半张开着嘴,从那散发着腥臭味的喉咙里发出阵阵威慑性的低吼。
顾时没有靠近铁丝网,他只是简单地望了一下那被狮子抓着的白色生物,然后就平静地走开,继续往前。
还没走几步,顾时的身前就突然跑过了一只相似的白色生物。
不必多猜,这白色的生物就是虚线园区内数量最多的兔子。
在动物园的日常当中,自然交错时有发生,而这些兔子就是被交错覆盖的常客。
它们被交错从表层空间的笼子里带到了深层空间,然后又在交错结束后回到表层空间。
如此经常性地在两个空间进行穿梭,它们的身上必然携带有一定的污染,这也就是为什么游客守则中会规定游客远离这些突然出逃的兔子。
动物园里任何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的东西都是交错的产物,从兔子到干涸的水母,从黑衣员工到货架上的“兔子血”。
只不过,这一次可不像以前的交错那样。看来这些兔子是没办法回到表层空间了。
顾时接着向前走着,一路上不断地有新的东西出现在路边,又有新的动物从空中落下,摔在地上后再慌不择路地逃开……这些都是被污染从表层空间拉下来的事物。
表层空间的污染扩散还在继续,顾时对污染的吸收已经很难继续遏止它的步伐。就像吃的太多会伤身体,吸收了太多的污染,也会影响顾时自身的灵性。
这一切都在表明着,解决污染之源正迫在眉睫。
“希望阿列克谢他们都已经足够远离了污染浪潮,我可不想突然看见他们中的任何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顾时如此想着,忽然,一只小巧的生物迅速在他眼前飞过。
他抬头追逐着它的轨迹,发现那是一只不大的麻雀。
这麻雀在顾时的头顶转了几圈,最后扑扇着翅膀停在他的肩膀上。
而顾时也早已认出这麻雀究竟是谁。
“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寄生一些小动物,仔细想想,动物确实是收集情报的好手。下次要不我也试试看?”
这只右眼处有着一圈白色印记的麻雀用翅膀蹭了蹭右眼,然后对顾时笑道。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长时间寄生在动物身上又不和人类进行交流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自身的状态,让自己也变得像是动物。不过一只会说话的动物在普通人眼里怎么样都是不可思议的存在,除非你寄生的是一只鹦鹉。”
“那你呢?我看你总是在寄生动物,你是怎么保持状态的?莫非你是在用寄生的动物和寄生的动物相互说话吗?”
“真棒,你发现了一个存在于非凡规则中的漏洞,需要我表扬你一下吗?”
顾时木着脸摇了摇头,阿蒙也没有感到扫兴,而是继续说道。
“这种影响本来只会对自身状态不稳定的非凡者产生显着作用,对于一个状态良好的寄生者来说,这点影响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不过,一个寄生者都已经被迫长期盘踞在一个动物身体里了,他的状态怎么想也不是很乐观了。”
“至于我,我是天生的神话生物,寄生再久的动物也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保持和人类的交流只是为了让寄生者不会失去对自己的认知,我想我没什么可以供我失去的。”
“啊,当然,如果你真的很想尝试的话,我也是非常乐意见到的。”
阿蒙的长篇大论换来的是顾时的沉默,而阿蒙也不心急,就那么站在顾时的肩膀上,跟随着他一并前进。
终于,长久的沉默后,顾时还是回过头看向阿蒙。后者则早就做好了准备,歪斜着一张鸟脸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去,那张本不会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上分明显示出一丝笑意。
顾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解释?解释什么?是我怎么刺激这片空间导致污染提前爆发,还是我在你的暴露中所扮演的角色?”
“你这家伙……究竟在这点时间内整了多少花活。”
“不多,就这么一些,我可是为了帮你哦。”
阿蒙说话的同时,顾时也是来到了海洋馆的门口。
此时的海洋馆又回到了白日里的状态,从外面向里看去见不到一点的光亮,只能看到些许来自水族箱内的恍惚光影。
来到这里,顾时终于是感受到了来自灵性预警的提醒。
而此时,阿蒙继续在说着。
“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晋升仪式吗?究竟该如何达成仪式的效果,接下来可就得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然后,阿蒙便拍打着翅膀离开了顾时的肩膀,飞到了海洋馆旁边的一根路灯上,停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顾时,不再言语。
顾时回望了他一眼,扶了一下单片眼镜,抬脚走进了海洋馆内。
一走进海洋馆,顾时就感受到了那充斥着整个空间的浓郁污染。这里所积攒的污染气息比深层空间任何一个地方的污染都要多,以至于顾时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高位的压力。
但这并没有阻止顾时的脚步,他继续向前,沿着海洋馆内部的走廊向里行进。
他走过了前台大厅,走进了热带水族箱,来到了鲸鱼区,路过了地方最大的水母区,最后停在了一扇位于水母区储物箱旁边的门前。
在从设施经由海洋馆逃离时,顾时注意过海洋馆的布局。
在他的记忆里,这里应该是没有这扇门的。
很明显,这扇门与其背后的房间,正是处于深层空间的最深处,并一直于此长存不动。
站在这道门前,顾时能够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力正在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
这股压力与他身体里的污染像是达成了某种协奏作用,一起对着顾时的灵性与精神施加着影响,让他一时间几乎难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于是乎,顾时干脆直接偷走了自己身体的所有感知,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机械,遵循着最基础的指令,顶着门后房间内不断传出的压力,将这扇门轻轻打开。
门后,顾时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房间内部的样子,而是一个个背对着他,穿着黑色员工制服的背影。
这些都是被彻底污染,沉入深层空间的黑衣员工。
进入黑夜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他们,竟然全部聚集在了这里。
顾时数不清房间里到底有多少黑衣员工,只能看见他们毫无动静地跪在原地,身体向前做出搀扶的动作,像是要保护住什么东西一样。
仔细一看,这些黑衣员工却是早已失去了生机。
顾时走进房间,从黑衣员工群中缓缓走过,轻轻推开那些拦路的身影。
越靠近房间深处,黑衣员工身上衣物的状态就越破旧,他们外显的皮肤也越燥烂,到最后甚至就像是一具脱去全部水分的干尸,靠着仅存的骨骼支撑着溃烂的身体。
移开最后的一个黑衣员工,顾时终于看到了那个黑衣员工想要保护住的东西。
那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塑料旅行箱,岁月让它的外表早已失去了色彩,那层塑料外壳也脱落了大半,碎了一地,变成一块块残片。
顾时走近那个旅行箱,无名的压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值,瞬间产生的压力险些破坏顾时的精神稳定。
可到了现在,顾时的精神也是早就避无可避地产生了一点变化。
他就和这些黑衣员工们,想要去守护住这个旅行箱,不让任何东西将其破坏。
然而顾时并没有受到这点精神同化的拖累,他径直跪在旅行箱前,伸手拉动上面的拉链,慢慢地将它拉开。
最后,他猛地掀开了闭合着的旅行箱。
在旅行箱内的污染裹挟着滔天黑雾喷涌而出的刹那,顾时看见了那隐藏在箱子里的物体。
那是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孩童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