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难得的,张奕并没有食言,这几日待在庇护所,他的耐心比之前那些日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不管邓神通怎么摆出一副冷脸,他每每想要发火,却都控制住了脾气,重新摆出一副笑脸迎上去。
有了前车之鉴,邓神通并不敢信,他有意试探张奕的底线。
在张奕端着一碗辛苦熬制的药膳递过来时,他却一把夺过碗,将整碗汤汁反手泼在满脸笑意的青年身上。
“少惺惺作态,滚。”
张奕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闪过一丝冷厉的幽光,有那么一瞬间邓神通以为他终于忍不住要暴起伤人,张奕却只是擦了擦脸,又赔上笑容。
好在端来之前他就已经将汤放凉,如果尚且滚烫,他也少不了一番皮肉之苦。张奕随手从异空间拿出一条毛巾,拭去脸上的污渍。
只是他的黑发被打湿,粘在脸侧,看着像一只落水的流浪犬,好不狼狈。
张奕有些可怜巴巴地望向冷脸的银发男人,哑着嗓子说道:“队长,你好狠的心。”
邓神通当然不会因为他柔弱的模样心软,他做的事情不过是张奕曾经对他做过的,以牙还牙罢了,这有什么错?
他冷哼了一声,不为所动:“少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吃你的东西,端着碗滚出去。”
张奕耷拉下眉头,收拾完残羹后默默转过身,缓缓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时,突然停了下来。
“我说不逼你是真的,说恨你也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邓神通,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房间里一片寂静,邓神通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张奕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一让再让,反而不像他。
然而邓神通很快想起来这个家伙惯会油嘴滑舌,便是这些看似掏心掏肺的话,也不能信。
“是吗?我都有些不习惯了。”他手指敲击着床栏,看着脚腕上的铁链,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要是想羞辱我,还用之前那种方式吧,这样听起来怪恶心人的。”
他说出的话语像是一根尖刺,狠狠将对方扎得鲜血淋漓。
张奕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也不指望你原谅我。”
邓神通双手环在胸前,挑了挑眉:“知道就行,说那么多,还不如现在放我走来的实在。”
“会的,这几天过后,我就放了你。”张奕轻轻说着,语气无比认真,“你可以随意打骂我,只要你能出气就好。”
邓神通心中一动,但随即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张奕垂下头去摇了摇头,默默转身,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这几天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还有,三号化合物的药效也快过了,我不会再给你注射,时间一到,你可以自行离去。”
“那你到底在坚持什么?”邓神通皱了皱眉头:“既然要放我走,现在又何必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样子?反正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张奕轻轻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没有多少时间了吧。可我还是舍不得啊。”
说完,张奕轻轻合上了门,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只留下一室寂寥。
邓神通有些发怔地看着门口,心中竟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失落,又似是疑惑。
张奕离开后,邓神通躺在床上,环顾着这个这些日子以来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心中却是思绪万千,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他伸出手,感受着身体里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异能,发现药效确实如张奕所说正在逐渐消散。
张奕的话似乎并非完全不可信,但之前那个还没等人跑出去几步远就状若疯癫、口口声声说要缠着他一辈子的张奕,怎么会甘心就这样放了他?
不,邓神通摇了摇头,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曾经受到的伤害实在太深太重,让他无法轻易释怀。
然而,不知为何,张奕最后的话语却如同魔咒一般,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没有多少时间了?是说距离他离开没有多少时间了吗?
可是他总觉得,张奕像是话里有话一样。
夜深了,邓神通仍在思考着张奕的话。他不知道张奕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平静。
邓神通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他决定主动出击,试探张奕到底怀揣着什么心思。
第二天清晨,当张奕再次踏入房间,他从床上坐起来,冷漠地看着这个满脸笑意的青年,说道:“你不是说任我打骂吗?那就别废话,滚过来。”
张奕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立刻走到床边。
邓神通看着他喜出望外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接着一脚踹上张奕胸口:“给我穿鞋。”
张奕愣了一下,似乎对于邓神通突如其来的命令手足无措,接着他默默弯下腰去抓住了那只纤细的脚踝,耳根竟然泛起一抹可疑的薄红。
他看上去不像是羞辱得说不出话,倒像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邓神通嫌恶地“啧”了一声,另一只用力脚踩在他肩膀上,令他整个人半跪下去。
“有你这么伺候的?跪好啊。”
张奕的呼吸重了几分,却没有生气,他稳住身子,开始为邓神通穿鞋。
他的动作轻柔小心,仿佛手中捧着的是无价之宝,小麦色的宽大手掌和苍白的赤足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一如猛虎细嗅蔷薇。
穿好鞋后,张奕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紧张,就像是完成任务后等待主人奖励的乖顺大犬。
邓神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底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
恍惚之中,他好像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之时,仿佛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那个温柔细致的下属。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可以伪装的,他试图压抑这种情感,但张奕的目光太过炽热,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看什么看,我要换衣服,你还想继续看着吗?”
邓神通移开视线,冷冷地说道。
如果是先前的张奕,自然不会给邓神通任何隐私,巴不得将眼睛都粘在人身上,用视线就能侵犯他。
现在那个没脸没皮的张奕却是一反常态地害躁起来,他眼神躲闪:“那我先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张奕始终陪伴在邓神通身边,任他驱使。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表面上还是冷冰冰的,但却好像又没有那么水火不容了。
尽管他全程没有给张奕好脸色,但内心深处却渐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依赖感。
然而,在这看似平和的日常中,一种微妙的不安也在与日俱增。
邓神通偶尔会看到张奕默默望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和挣扎。
他不清楚张奕到底想要做什么 ,比起张奕暴怒发狂的模样,现在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反倒令他更加捉摸不透这个人。
他尝试过套张奕的话,却一无所得。
周可儿看上去也像是并不知道什么内情的模样。
时间越来越接近张奕答应释放他的那一天,邓神通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异能在慢慢恢复,但是随着力量回到身体,却无法抹平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
又是一个末世之中再寻常不过的雪夜,卧室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银发男人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沉稳。
看上去近些日子他过的很舒坦,睡姿不再是自我防御式的蜷缩,渐渐舒展起来,眉头也不再紧皱,一张美丽近脸庞看上去恬静而安详。
他柔软的银发披散在枕上,像一只放松了警惕后的长毛白猫。
灯光的阴影下站着一个黑衣男人,他的面庞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看不透他的神情。
自从被关在庇护所之后,邓神通的睡眠就变得很差,张奕半夜总是会被他在梦中的挣扎惊醒。
邓神通总是做噩梦,闭着眼睛却扑腾着挣扎,张奕每每想安慰他,却从呓语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才恍然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噩梦中追逐邓神通的魔鬼。
不过没关系,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会亲手杀死一切令你惧怕之物。
包括,我自己。
张奕忍不住俯下身去。他越过阴影,像是穿梭在黑暗与光明的界限,虔诚地在那张漂亮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像是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厚厚的积雪上,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分别。
再次起身,他轻轻解下了邓神通脚腕上的铁链,镣铐当啷一声落地,却没有惊动沉睡的人。
睡前他已经给邓神通服下了足够他昏睡到一切结束的药剂,等到他醒来,便可以自行离开。
做完这一切之后,张奕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披上夜行斗篷,眼里的柔情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狠戾和果决。
他打开空间之门,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