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娇允醒来是在夜晚,模糊摸着被褥觉得实在不熟悉,太暖和了。怎么会这么暖和?她连忙一惊,睁开眼对上的是高高的床板。
低头看去,自己被换了身干净白洁的里衣。里衣料子很好,摸着光滑细腻。
被子绣着上好的花纹,具体是什么花纹谢娇允并不知道,只觉得好看。屋内布局过于干净整洁,银炉中点了雪银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
这时,门开了。
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粥,声音格外恭敬:“谢小姐,吃点东西吧。路将军已经让人去熬你的药了,缓些时候会送过来。”
太恭敬了,谢娇允显得有些不适应。以往听见“谢小姐”,都会发生不太好的事。现在有人这么恭敬地叫自己,她却不太敢相信。可她忘了,这本该是她该有的待遇。
谢娇允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救了。
是路将军救了自己。
谢娇允道了声谢,正准备起身,姑娘忙放了粥,拿来软枕垫在谢娇允身后,又把被子提上去了。
等做完之后,拿起白粥递给谢娇允。
“路将军问过医师了,你刚醒,得吃点稀的对身体好,等身子养好了,路将军带你吃好吃的。”
“帮我…谢过路将军。”谢娇允喃喃道。
那姑娘摇头,声音格外轻柔,“道谢的话小姐当着路将军的面说吧,他忙完会来看你。”
少年来的时候敲了门,分明是自己的院子,却是等到谢娇允同意后才推门进来。
此时的谢娇允唇上难得多了些血色,身着加厚的白狐大裘,上身是云繁绣锦衣,套着浅蓝色玉纹裙,裙面上点缀着拇指盖大小的珍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头上编着辫子,戴着一根上好的白玉簪。
佳人点妆,巧笑嫣然。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少年声音顿了顿,像是怕她听不懂,解释道:“挺好看的。”
谢娇允愣住了,好直白的话。自己这样,当真是好看的吗?她双手交错着,有些不安。
又想到什么,低声道:“多谢路将军救命之恩,他日我定当报答,也……”她抬头对上他的眼,见他眼里满是漠然,很快将头低下去。
“也谢谢你的衣服、首饰、吃食、药、还有……”
小姑娘像是第一次跟人道谢,语气生硬得很。
“不必,顺手的事。”少年无所谓道,目光看着谢娇允,在等她的下文。
“你之前给我的大氅我洗干净了,你…还要吗?”谢娇允问。
“给你了,就是你的。”
“听那个姑娘说,你带我回来后,去沐浴了,出来的时候手都是红的。”谢娇允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不见半点波澜。
“……”少年诚实地点了头,“有洁癖,洗了六次。”
谢娇允“哦”了声,心中有了些触动,甚至是愧疚,“难为你有洁癖还……”话音刚落,她拿起桌上的糕点,递给他,“给你吃。”
用……他给的东西报答他?
少年看着那布满伤痕的小手握着格格不入的精致糕点,瞥了一眼,看了看谢娇允真挚的目光,虽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但心里挣扎了几下,咬牙硬想着大不了多洗几遍手。
然而他手尚未动,那糕点就已经被收回去了。
“我的错,差点忘了你有洁癖。”
少年:“……”
“那个……”谢娇允犹豫道,“陈将领他们…不会因为你救我………”
不会因为你救我就为难你吧。
她垂下了头,连带着眼睫也低垂着。她对这些早已麻木了,只是没想到今日陈将领他们会如此出格,她不想连累别人。
她这种什么都不配的,连个玩物都算不上的,怎么能连累别人?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少年的审判落到她身上。
可少年会错了意。
“怎么,心软?”
少年大马金刀坐着,很随意地问了句,眼神带着不悦和狠厉。
对陈将领他们心软?怎么可能!
“没有,我怕连累你。这是我自己的私事。”谢娇允解释着,可声音越来越低。
她的解释,向来没有人信的。
“私事?”少年嗤笑出声,冷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军队尚且如此,更别是一个国家。谢将军目光长远,却做事不公,边关败仗,主将之过尤其。”
谢娇允点头。
过了一会儿,少年没说话了。就见谢娇允盯着桌上的美食看,甚至吞了下口水,肚子也在这个时候响起。
“不是让她们给你送饭了吗?”少年皱眉。
谢娇允:“我…等你,和你一起吃。”
少年显然没想到,眼中划过一道犹豫。却是给谢娇允倒了杯水,“你吃,我给你讲事情。”
“哦。”
菜肴很好吃,每一口都是满足感。胃里仿佛涌过一阵阵暖流。和先前的吃食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少年撑着下巴看她吃,觉得有意思。不由得开口:“我先前养过松柏、万年青,都被养死了。算起来,你是我养了半天后还能活着的人,挺不错的。”
他眸光一寒,目光看向她,突然道:“那些人如此欺你辱你,你当真要忍吗?”
谢娇允被欺辱一事,算不得什么秘密,若是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到。
少女抬眼看他,眼中格外挣扎,却在一瞬间归为平静,声音淡淡的,“没有人信我。”
她说完,觉得不准确。
“除了你。”
不过半日,就这么信任他,这姑娘把人都想的这么好吗?
“信任都掌握在刀剑中。”少年明显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恢复他散漫的语气,剑眉微扬,“给你个机会,还自己公道,你敢吗?”
敢吗?
你敢吗?
谢娇允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她敢的。可若得不到公道,她只会更苦。她不敢受苦,她怕疼。
谢娇允在这位路将军住了一晚上,不知怎的,谢忠从始至终没派人问。
晌午。
悦来酒楼上层包厢。
少年坐在主位,穿着墨绿色刺金长袍,神态慵懒,喝着淡酒,不忘递给旁边站着的少女一把刀。
“杀了他们,你只有两刻钟。”
他们,无非是陈将领那些人,也不知少年有何本事,居然将所有欺负过谢娇允的人都叫了过来。此时,那些人都昏迷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同死去一般。
“我……”谢娇允颤抖地接过刀,连腿都是软的。她走到陈将领位置后面,一想到自己要杀人,怎么都下不去手。
“怕什么?出了事我给你兜着。便是他们变成鬼来缠你,我也有法子叫他们灰飞烟灭。”少年十分不满意她的磨蹭,声音如冰窖般入了谢娇允的耳。
“可是……”
谢娇允犹犹豫豫地看着少年,明明刀已经触碰到陈将领的后脖颈了,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是一种道德的束缚。
仿佛自己一旦下了手就和那些穷凶极恶之人一样,自己本来就不讨喜,若再染上鲜血,恐怕人人都要口诛笔伐
少年冷哼了声,站起身来走过去握着谢娇允的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手起刀落。
血溅了两人一手,少年难得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带着她刺完三个人后,把刀的掌控权还给谢娇允,示意该她了。
“自己动手。”
他一边咬牙说着,一边嫌弃地洗手。
谢娇允没说话,许是因为已经杀了人,心里负担莫名减轻了。反正都动过手了,再多几个…也没什么区别。
她学着少年教她的那样,由生疏到快准狠。若说杀人是需要天赋的,那谢娇允就是天生的杀手。
杀完所有人后,她愣愣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负罪感。反而身心更轻松了些。
“做的不错。”
少年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冲她说道。
“你去左边那个包厢换衣服。”
“好。”
谢娇允换完衣服,刚出来就见少年从刚刚包厢的右边包厢出来。
少年扎着高马尾,戴着银白玉冠,看不清面部,只露出深邃的眸,穿着淡蓝色流云纹锦衣,大衣是白色的,相隔不远。
目光就这么直直望着自己。
谢娇允突然想起讲师教过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少年,分明更甚其华。
谢娇允踢了踢脚上厚实的茶花镶银锦鞋,看着少年和自己穿同款配色的衣裳,不知怎的,满意地笑了。
倒是有几分发自内心。
“谢谢你啊,小将军。”
少年没有多说话,只是“嗯”了声,叫谢娇允跟他走。
边关军营。
军营处不少景国士兵与黎国士兵在切磋,说是切磋,也只是景国士兵单方面的碾压。在看见少年后,景国士兵懒得去耍黎国士兵,将他们放倒后,端端正正冲少年行了个军礼。
“路将军好。”
又对着谢娇允道:“谢小姐好。”
奇怪,景国士兵从未见过自己,为何知道自己姓谢?
谢娇允本能地后退一步,她不喜欢军营,然而下一刻,手腕就被握住,又很快松开。
“别怕。”
少年用手帕擦了擦刚刚握谢娇允的手,对景国士兵做了个手势。就见景国士兵再次当着他们的面把黎国士兵揍了一顿。
谢娇允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没懂。
主帐。
少年带着谢娇允进了帐,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
“路将军带小女来主帐作甚?可知主帐都是军营机密。”谢忠眯了眯眼睛,眼中明显不悦。他穿着战甲,手中握着羊皮地图,桌上是沙盘。
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出。
两个主将的目光对上,明显有针锋相对的意思。不过一个小孩,却能与久经战场的老将对上,足以见其心性。
谢忠看了少年一眼,又看了看他后面的谢娇允,直言道:“路将军年轻有为,对小女的好谢某心领,但我谢家并非没衣裳,万一遭人非议,路将军可要对小女的名声负责?”
“可以。”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谢娇允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说了什么?!可以!!再看那少年的目光,不似作假。
少年看了眼门口,喊道:“进来。”
外面进来一个景国士兵,手捧着一件大氅,恭敬地递到少年面前。
谢娇允一眼就认出,这是她以前披的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