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拿起一根树枝,戳着镬里已经煮开了的头颅,说道,
“你不是能说嘛?仗了祖逖的势,就以为我怕了你?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参军,间即便是祖逖亲自来,我也照样能用这口大镬煮了他。”
身后的坞主董瞻、于武、谢浮等人都齐整整的往后退了两步,这人肉的气味实在是有些刺鼻。
谢浮更是捏了鼻子,背过身去,求满天神鬼保佑,不要被恶魂缠身。
张平抬眼一瞧,很满意这个效果,他们怕了,就听话了,自己说话也就更管用了。
没想到,一个头铁嘴贱的书生,还能把人心聚起来,倒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谢浮?你躲什么躲,好像你在永嘉之乱的时候,不是靠着吃人肉才勉强活下来一样。过来,给我再加些柴,我看这火还是不够猛,味道完全没有散出来。”
谢浮捏着鼻子,扭着脸,从旁边顺过一根柴来,看也不看就怼到大镬底下。
然后扭身又站回董瞻、于武身后。
张平看着镬中泛起的人头,说道,
“谢浮,你怕什么怕,这种场面,你又不是没见过。又没有要你们来吃他的肉,有什么好担心的。”
谢浮见实在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道,
“大人,我觉得这事似乎有些过分了,大人要是不喜欢殷乂,砍了也就是了。这样的方式,对待一个使者,恐怕名声不太好。”
张平正在高兴劲上哪,被谢浮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呲着牙,说道,
“哦?你觉得过分?那就你去把这人头,连同尸身,交还给祖逖,再告诉他,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豫州,容不下他。”
“这……大人,这不合适吧?你刚把人家的参军砍了,就让下官去送人头,那下官岂不是也有危险?”
“怕什么?我的人都打探好了,祖逖在芦州摆了个空城计。你随便带上三五十人,就能把他绑到酂城来。”
“大人,下官是怕,这消息传出去,有些坞主会背弃大人,投奔祖逖。”
“投奔祖逖?他哪里一没有粮,二没有钱,投奔他一点好处都没有,是你,你会吗?”
“下官自然不会,但其他人就可不好说了。”
“哦?董瞻、于武,你们俩个会投奔祖逖吗?”
“下官唯大人命是从,不敢有二心。”
“你看,你们仨个心思最活的,都不会去投奔祖逖,何况其他人。再说了,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坞主要去投奔,那不是正好给了咱们动手的理由嘛。”
三人齐声说道,
“大人英明。”
张平摆了摆手,说道,
“行吧,英明不英明吧,你们俩带人到东边看看,把沛国的周默盯紧了,这两地的太守忽然换了位置,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谢浮,你还是去芦州,给我摸清楚,祖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平分派完任务后,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三人识趣的各自离开。
走出求贤舍,谢浮和董于二人作了别,自己皱着眉头往回走,手里还提溜着殷乂的人头,
刚转过一个路弯,就撞到了对面人的怀里,谢浮的火刚要发,抬头一看,竟然是董瞻、于武二人。
谢浮正要问二人来意,二人齐刷刷比了一个噤声手势,示意谢浮跟着他们走。
三人的身影在城里七扭八拐的来回转,最后从一个石墙一样的后门,走进了一处院子。
院子很静,还能听到外面跟丢了人的焦急。
进了院子,二人依旧没有说话,还是领着谢浮继续往里走,走到最里面的屋前,这才说话,
“谢兄,请多担待,张平那狗贼,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二人,我今天见谢兄也对狗贼的暴行不满,就知道谢兄也是可交的朋友。”
谢浮瞄了二人一眼,这是要拉自己入伙,看来这两人还真就被张平说中了,心思确实不少。
“董兄、于兄,多谢二位看得起我,我哪,不像二位仁兄胸怀大志,就想保着家里那三五十口,过个太平日子。”
于武走到谢浮身前,说道,
“这么说,谢兄是不打算加入我们了?”
“加入什么?咱们不早就相互结盟,互帮互助,哪里有风吹草动,都会有个接应。我不明白二位仁兄的话。”
董瞻也走上来一步,把谢浮夹在中间,说道,
“谢兄,这就没意思了,你没看出来那狗贼的险恶用心嘛?派我二人去防着东面,这是要让我们俩去送死。”
“这是哪里的话,二位仁兄兵强马壮,对付个区区沛国周默,还不是手到擒来?”
“行了,咱们兄弟之间,就不必吹捧了。这往东边去,就两个结果,一个是我们二人被周默给宰了,二就是周默被我们二人宰了,可这就和江南的晋王结了死仇,到时候王敦的十几万大军杀到豫州来,还有我们二人的活路?”
“二位仁兄是不是想得太远了,张平只是派二位仁兄去提防着周默,并没有说开战。”
“哎呀,谢兄,你怎么还看不清形势哪?你以为我们两个这么苦口婆心的说,只是为了我们俩吗?要说我们俩是危险,九死一生,那谢兄就是十死无生。”
“董兄,你不要吓唬我,我这人生来胆子就小,我只不过去送一颗脑袋。我也没打算杀祖逖,也没打算绑他。怎么就十死还无生了。”
“谢兄,你这聪明了一辈子,怎么到这时候,反而糊涂了哪?张平杀了殷乂,派你去送人头,不管祖逖能不能忍得住,谢兄都是必死,因为张平等着用你的人头,来说明祖逖同样的残暴。”
“啊?不会吧,我追随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该有的孝敬是一点也没有少,他犯不着拿我的人头当武器吧?”
“谢兄,你糊涂啊。你们谢家可是陈郡的望族,虽然说大半族人已经南渡,但在豫州的影响力还在,远远不是一个张平能比的,他怎么可能允许谢兄这样的人存在,威胁他的地位哪?”
“不会吧?我看张平也不敢这么做吧?他要占住豫州,不还是得靠我们这些坞主的帮衬嘛?要是都把我们除了,他还能靠谁?”
“谢兄,你是不是忘了,现在石虎已经攻陷了梁国。张平又每天念叨着胡人不满万,满万则无敌的话,你说他想依靠谁?”
“莫非他还能投靠石虎不成?那可是吃人的恶鬼。”
“谢兄,你手里不还提着刚煮过的人头嘛?他连一个狂士都容不下,就能容得下谢兄这样的英才?”
“嘶~”
谢浮被说得动摇了,董、于二人见状,继续劝道,
“谢兄,现在河北诸州大旱,胡奴还忙着四处劫掠,顾不着攻城略地,要是等他们缓过气来,就咱们几个坞主,能抵挡住几次冲击?就算谢兄什么也不想争,只怕到时候也是覆巢之下,卵都没有了。”
于武接着说道,
“董兄的话粗了些,但理是这个理,谢兄和我们还不一样,我们不过是草莽之人,大不了找个山里窝上几年。但谢兄可是阳夏百姓的指望,也能带着一城的百姓去山里嘛?”
“这……二位仁兄,今天说的,我一定好好考虑。”
“还考虑什么呀,这都火烧眉毛了。现在你就得下决心。”
“下决心?下什么决心?”
“当然是趁机干掉张平,归顺朝廷。”
谢浮还在犹豫之时,后门就被砸破,嘈杂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
谢浮还想找地方躲,被董瞻三两下扒光了衣服,扔到屋里。随后两人也各自进了两边的屋里,里面也各藏着一个女子。
不多时,三人连同屋内的三个女子就被冲进来的兵丁扯了出来。
张平随后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董瞻先跳出来骂娘,指着桑树说道,
“那个***的,没了卵子,搅了爷的兴致。”
张平看着光腚的三人,和裸露的三女。
“你们三个就在这里做这好事?也真有你们的。是一点不把我的军令当一回事,还有工夫寻花问柳。”
董瞻晃着光屁股,说道,
“哎,大人,你要问罪,能不能等兄弟先爽完,这才刚刚进门,差点被你吓得起不来了。”
张平瞥了一眼董瞻的腿,说道,
“你?你一个人胡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拉着谢浮一起,这事情要传回阳夏,谢浮的名声可就毁了。”
董瞻骄傲的挺了挺肚子,说道,
“大人,夫子都说了食色性也,这咱们都是遵从他老人家的教诲,食一些美色,也壮壮胆气嘛。”
张平哼了一声,问道,
“怎么?你们就没有在背后,再说些什么?”
董瞻跨上一步,俯视着张平,说道,
“大人,就这么点时间,你这也太侮辱人了。难道大人你……”
“咳咳,我什么我?我好着哪?”
“我是问大人你派了人来监视我们吗?大人想哪里去了?”
“去去去,把衣服都穿上,这像什么样子,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嘿嘿,下官巴不得酂城的妇人们都知道哪。这样她们也就不用独守寂寞了。”
张平脸上的黑线都垂到地上了,他准备好的一堆词,都被这个粗鲁汉子董瞻挡了回去。
等着三人重新穿戴好后,张平也发现自己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一些怀疑。
董瞻还是不肯罢休,继续说道,
“大人,既然你不信下官,那下官这就回家了,伺候不了,实在伺候不了。”
张平也不得不妥协,把跟着三人的几个探子,拉出来当众砍了,来平息三人的怒火。
张平这么一闹,三人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酂城,只能是各自离开。
去往芦州的路上,谢浮反复想着董、于二人的话,只行到了半路,就撞见了祖逖。
祖逖自己支了个水摊子,就在道边,卖起了水。
见谢浮的马车过来,拎着壶就到了马车前面,差点给赶车的吓一跳。
谢浮觉得奇怪,攀谈了几句后,发现来人不简单,又说了几句后,对方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谢浮不由得的惊道,
“祖刺史,你就不怕我抓你回去?”
祖逖的眼睛始终盯着谢浮身后的包裹,问道,
“殷参军哪?”
“祖刺史,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在问哪?”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张平有一口大镬,他非常得意,以为是天命所归。却被殷参军一顿讽刺,说只配拿来打造兵器。触怒了张平,被张平砍了脑袋,烹了。”
“不是我让他去的。”
“大人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死了。谁还会听你的辩解。”
“我不是辩解,只是可惜,凭着殷参军的本事,将来未必不能封侯拜将,没想到没死在疆场,死一口镬里。”
“就这些?你不想劝劝我?”
“劝你什么?大路就在你面前,是前还是后,自然由得你自己。”
“你就不怕我抓了你,回去送给张平?”
“我想谢兄是个聪明人,这么蠢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蠢?蠢在哪里?”
“谢兄如果抓我回去,或者是杀了我,那张平就会把这个杀我的罪过推给谢兄,然后拿谢兄的人头,来结交朝廷。”
“哦?那我要是放你离去哪?”
“那张平也会以办事不利、包藏祸心为由,将你处决,给其他有心思的坞主们看。”
“那就是说,我怎么着都是死路一条,十死无生了?”
“看来,酂城也有明白人,把这其中的利害都和谢兄说明白了。”
“祖刺史不妨说说,我怎么样才能给自己谋一条活路。”
“我有上中下三策,不知道谢兄想听哪一条?”
“且说来听听。”
“这上策,走为上计,现在就到建康去,谢鲲现在可是太子座上宾,谢兄去了,一个县令郡守还是能求到的。”
“这非我愿。”
“那就返回阳夏,带谢家族人投靠荥阳李矩,离开兖州到司州去,不过司州恐怕要成四战之地,也不是久留之所。这也是没办法的下策。”
“那什么是中策。”
“中策就简单的多了,把张平诓出城来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