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蔡豹也有这个想法,也觉得这周默抓得有点太容易了——
刚刚得到消息说,他要陪同王羲之前往道观,马上就在道观把他劫了回来。
这还不算,从始至终,路上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甚至到了现在整个彭城都没有什么回应,好像丢得不是彭城太守,而是一个彭城门守。
但王羲之这么一说,蔡豹反而又改变了想法。
他自来认为这些世家子弟都是言过其实,没什么真本事,无非是仗着家族的势力,有人给捧臭脚——
把其他人的功绩都算到他们的头上,这样就显得这些世家子弟各个才华横溢。
这种事情,他在王含身上见了不止一次,明明都是桓宣的功劳计策,最后都写在了王含的升官簿里。
尤其是,这次自己故意卖了一个惨,造了一个局,居然就把王羲之手上的军粮全都骗了过来。
这还不算,还让他自愿的给自己探查了彭城的内情。
要说这个彭城的内情,他本来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他的那些探子可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各个都是凭着真本事才能吃上那碗饭的。
这前前后后的探子们汇总起来的信息里,就没有找到彭城里的藏兵之所,反倒是找到了一个巨大的粮仓,里面大仓小廪足有几百个。
可这位王家的公子,只是在彭城里走了一圈,就敢说里面有一万精兵,恐怕在他眼里——
一队500人的甲士,绕着屋子转20圈,在他面前出现20次,他就以为外面有一万甲士。
再者说,彭城里要真是有一万精兵,周默还需要这样讨好王羲之嘛?
他直接率领这一万精兵,把自己这8000杂鱼给冲散,然后把王羲之一杀,把罪名按到自己头上不就行了嘛?
蔡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这周默是在诈自己,王羲之又是弄不清真实情况。
那么现在最佳的选择,就是不信这两人的话,坚定自己的判断,进入彭城,把知道当初那件事情的人都清洗干净。
蔡豹打定了主意后,就带兵开拔,本来就只有几十里的路,一咬牙一跺脚,半天时间就到了城门外。
甚至这时候,城门都还是敞开着的,只有零零散散一些兵痞在打劫着过路的商旅。
王羲之看出蔡豹还有些犹豫,就说道,
“蔡刺史如果觉得这彭城有埋伏,不妨先派一股小部队进去打探一番。”
蔡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听王羲之这么一说,他本能的就反驳道,
“公子这话不对,要是小股部队进去,不就是告诉彭城里的留守,我们来了嘛?那他们必定会关闭四门,和我们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那样不就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损失嘛?”
王羲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8000新兵,悄悄的把一根白色布条绑在了左臂之上,说道,
“蔡刺史,既然一定要攻,那还是先把粮食保下来,我知道彭城藏粮的地方,不如让我带2000兵先突袭粮仓,防止彭城留守的人狗急跳墙,把粮草烧了毁了。”
蔡豹微微一笑,说道,
“这就不劳烦公子了,公子还是带人去太守府,有周默当人质,一路上必然没有危险。这种搬粮食的苦力活,还是交给下官吧?”
王羲之还想再争,蔡豹摆出了自己徐州刺史的身份,表明徐州境内的事情,本就是在他职权范围之内。
王羲之叹了口气,向着队伍挥舞着手臂,说道,
“哪位壮士和我一起去攻太守府?”
随着白色的布条在空中飘荡,王羲之身边渐渐聚拢了小2000人。
蔡豹微微一惊,旋即就放下心来。
本来嘛,江南就是王家的天下,自然有那些鼻子尖的,知道这个少年的身份。
与其说是跟着这少年,不如说是跟着王家赌一次。
赌赢了,就能顺着杆,抱住江南最粗的大腿。即便赌输了,也可能买下王家的好,让子孙都能好过一些。
蔡豹不再理会这些,摇了摇头,一马当先,踹翻一个拦路兵痞,又用马鞭抽倒另一个卡子。
蔡豹的快马长鞭在前面开路,后面的步骑纷纷跟上,把道路上的行人挤扎到两旁。
一路之上,只有不断的哀嚎,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转眼之间就到了探子报回来的粮仓之地。
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仓廪,蔡豹心情又是一美,
真要是有了这些粮草,自己又能募兵三万,再有了这三万兵,什么琅琊王、东海王,都一边玩去。
自己还用看那两个屁孩子的脸色?还用和一个少年一口一个下官的自谦?
到那时候,自己就和青州的曹嶷一样,心情好了,就认司马睿是晋王,心情不好了,打得就是你晋王。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要多美有多美,蔡豹就不由得敬佩自己的智慧——
自己本是祖逖身边一个小小的司马,就因为周默三人相互争斗,都想当这个徐州刺史,都给了自己金银,都派自己到建康去替他们疏通关系。
这一来二去,他们还是他们,自己倒是用他们的钱财买下了这个徐州刺史。
如今只有把这彭城占了,把这些粮草都招了兵马,再出兵把周扶、徐龛拿下。
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当年龌龊了。
蔡豹看着面前的粮仓,憧憬着未来的美好,马鞭一指,说道,
“冲进去,如遇抵抗,杀。”
随着蔡豹一声令下,身后的6000余人砸破面前的木门,还嫌路不够宽敞,又把木门旁边的篱笆墙也推倒、拆开、抬走。
“都不要抢,见者有份。各自分开检查粮仓,务必要仔细检查。”
蔡豹看着眼前这些人疯狂的冲起来,险些就要自己和自己掐起来,赶忙喊话稳定住这些饿了很久的流民。
面前的粮仓越来越多,浮动的军心也越来越稳,渐渐的,散乱的队伍也开始有了秩序分散开来。
蔡豹似乎听到身边一个粮仓爆了开来,心里还在高兴周默给自己留了这份厚礼时,喊杀声就再次想起。
蔡豹恼羞成怒的催马向前,马鞭一指说道,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纵兵抢粮?这里这么多的粮食,还怕没你们吃的吗?”
正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兵滚到了蔡豹的马前,哭喊道,
“大人,不好了,我们中计了,这粮仓是空的,里面藏着人,我们刚打开一个粮仓,就被射死了十几个兄弟。”
“什么?快,传令,撤兵。”
随着不断有粮仓爆裂的声音响起,更多的惨叫也先后传了过来。
蔡豹这才意识到中了计,等到命令传下去,把人都撤回来的时候,刚刚的6000多人,已经折损了一小半。
只剩下4000多人,还有一些是现在无法再战的伤员被一起扶了出来。
“前后十步,分段阻击。剩下骑兵,随我迂回到敌人背后,两面夹击。”
蔡豹马鞭一指,下达了命令。
命令的话音未落,一声声掌声刺耳的传来。
徐龛拨开人群,站在前面,说道,
“蔡刺史好会说话,把抛下伤兵逃跑,叫做分段阻击、迂回包抄?兄弟们,给这样的主子卖命,值得嘛?”
蔡豹稳了稳心神,回想着一路来的细节,问道,
“徐龛,你们是怎么说服王家公子,为你们办事的?”
徐龛笑了笑,说道,
“蔡刺史,我们没有你那么聪明,也没有你那么脏,我们只是比较实诚,不拿王公子当小孩子,仅此而已。”
蔡豹一听这话,心里又明白了几分,原来真的是给自己摆了个局,就利用自己这个刚愎自用的性子。
蔡豹本来还很沮丧,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然笑出了声来。
这一笑倒是把徐龛笑懵了,按理来说,蔡豹这一战就折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战意全无。
眼看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了,怎么也不应该笑出来吧?
“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你说我死到临头了,徐太守不也是嘛?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笑话,我死到临头,我看蔡刺史是酒喝多了,说得胡话吧?”
蔡豹摆了摆手,说道,
“我现在想起一件事情,王公子进城的时候,特意在臂膀上绑了一个白布条,还迎风挥舞了手臂,现在想来,他大概是召集同伴。”
“哦,你是说王公子没有和你一起来这里?可这里的情况,他也是不知道的。”
“果然,你们还是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头上。”
“蔡刺史这就客气了,大家彼此彼此,你做初一,还不让我们做十五嘛?你刚才说,王公子去了哪里?”
“自然是太守府。”
“坏了,这下真的完了。蔡豹啊蔡豹,你怎么连个小孩子也看不住哪?你我争斗,最后反而让人家渔翁得利。”
“徐太守,你好像看起来比我想得要紧张的多,这王公子去了太守府,最多也就是挟持了一些人质,只有咱们放下恩怨,齐心合力,付出些代价。”
“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自己这个徐州刺史怎么来的?”
“那不是正经花钱买来的吗?和今天这个局面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如果祖逖还在徐州刺史的任上,你哪有这个机会?”
“说得好像祖逖调任豫州刺史,和你们有关似的。”
“当然有关系了,祖逖就被我们关在彭城太守府里。请求调任豫州的奏疏也是我们代笔的,就为了把这个瘟神赶出徐州去。”
“什么?祖逖被你们困在彭城了?他没有带兵去豫州?”
“没有,要不然这都三四个月了,豫州能一点战事消息都没有?”
“那就算祖逖困在彭城又如何?”
“蔡刺史啊,我是该说你聪明哪,还是说你傻哪?说你傻吧?你把我们三人的钱骗去给你自己游说,说你聪明吧?你也不想想,你这8000人怎么就招募的这么快?”
“啊?你是说,我这些招来的流民,实际上是祖逖原本的兵勇?只不过祖逖被你们扣住,他们才亡命高邮的?”
“不然哪?不然王公子戴什么白布条?你看看你面前的人,还有几个你的亲信?”
徐龛沮丧的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都放下武器。
蔡豹环顾一周,发现正如徐龛说的那样,周围全是一些没怎么见过的生面孔,倒是有一个——
除了脸上有点脏,看着倒是很面熟。
“你,过来。”
蔡豹觉得这个唯一面熟的人,一定就是突破点。
那人摸了一把脸,露出俊俏的面容,说道,
“徐太守真是识时务,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替兄长决定了,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徐太守只要看住了太山郡,就还是朝廷的忠臣。”
“祖约祖士少?你怎么在这里?”
蔡豹认出了这位熟人——正是祖逖的亲弟弟祖约,按理来说,祖约应该在建康接任顾和刚刚卸任的从事中郎。
“怎么?蔡刺史,很意外嘛?家兄一心为国北伐,你们这些腌臜,不相助也就算了,还设计陷害,把他扣在彭城。要不是王公子舍生忘死,只身进彭城,探听到家兄关押之地,只怕一代忠魂,就要冤死在地下了。”
蔡豹见祖约这么一说,身边士兵的眼睛都开始泛红,就知道这些人都是祖逖原来的部下。
蔡豹连忙说道,
“徐太守,你怕什么?现在祖约也不过还有3000可战之兵,你这身后我看怎么也有5000精兵吧?只要大战一场,到时候谁活着,谁才能说话,不是吗?”
徐龛叹了一口气,说道,
“蔡刺史,还是不要挣扎了。你看看死的人都是你自己的亲信,祖约的人一个也没死,还不明白我们都中了王公子的圈套嘛?”
正在这时,祖逖领着一万多兵马把粮仓又围了起来。
不多时,三匹战马越众而出,
祖逖居中,王羲之在左,郗鉴在右。
祖逖首先说道,
“还是徐太守明白事理,蔡刺史,你如果还是执迷不悟的话,那可就别怪咱们如实禀报了。”
“郗鉴?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不可能,王羲之一直在我身边,什么时候通知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