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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树倒猢狲散,攻心为上计

东海王司马越死了。

二十万大军和半朝公卿停在了项城。

襄阳王司马范率先开口,“都说话啊,下面该怎么办?”

豫州刺史刘乔率先说,“臣的意见是,洛川之地不可守,应该下淮南和琅琊王会合。”

“不行,绝对不行。”武陵王司马澹说出了反对意见,“琅琊王数次忤逆于朝廷,不听旨意,俨然是想割据一方。”

“那王爷给个方向,我二十万大军,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项城吧?”刘乔没有坚持,而是反问道。

“不知道,但江南是首先不能去的。琅琊王不臣之心,天下共知。大军恐怕一进入淮南,就会被对方坚壁清野,活活饿死在淮南。刘刺史,家贼甚于胡奴,胡奴只不过是抢些财宝,抢完就回去了,可这家贼,要得是什么?是整个天下。”武陵王澹给出了他自己的见解。

这个说法居然首先得到的是任城王济、西河王喜、梁王禧、齐王韶、襄阳王范,这五位王爷的认同。

作为司马家的人,他们彼此都太清楚琅琊王司马睿打得什么主意——名义上说得是陈兵淮南,以迎王师;实际上肯定是沿路布置了陷阱,把大军困住以后,招降来扩充自己。

廷尉诸葛铨,他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一来是他干得是拿人问罪的活,一般官员避之不及;二来是他是武帝的小舅子,武帝诸葛夫人的弟弟,身份尊贵,也不需要巴结谁。

“各位王爷、大人,铨以为,如果不能下江南,那么眼前还有几条路可以走,第一打回许昌,打跑石勒;第二回师洛阳,解洛川之困;第三北上兖州,和苟大将军兵合一处;第四送王爷灵柩回东海。”

“苟曦尾大不掉,早就想清算我等,我等若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这条坚决不行。”吏部尚书刘望第一个反对投靠苟曦,尽管苟曦可能是唯一一个有能力统帅这二十万大军的人。

没有别的原因,自永嘉三年以来,截获了几十封皇帝与苟曦的密信,每一封上必杀名单都有他刘望,这要是去了,其他人怎么样不知道,他刘望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回洛阳如何?现在洛川之危已经迫在眉睫。”廷尉诸葛铨瞟了一眼刘望,知道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

“不可。”这次反对的是襄阳王范,他之所以反对,是因为给东海王越的劝进表中,他的名字在头一个。

这要是回到了洛阳,先不说刘曜、王弥这些贼寇多么残暴,皇帝司马炽也不能放过他,就连世子毗也视他为竞争对手。这个洛阳可是万万不能回的。

“那就夺回许昌?”

“不行,许昌的探子来报,襄城的流贼王如又投靠了石勒,王弥也派其弟璋进入了许昌,现在许昌兵强马壮,我军士气低迷。很难战胜。”将军钱端否决了这个自杀一样的计划。

“这些都不行的话,只有向东,送王爷灵柩回东海,这一条路可以走了。诸位王爷、大人怎么看?”

“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太尉大人,你给大家拿个主意。”

太傅长史庾敱敏锐的洞察到这东归之路不会好走,首先说那许昌的羯奴石勒就不会看着这块肥肉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一定会轻骑快马追来。

他的心里自然还是倾向于南下淮南,和琅琊王合兵一处,一来是淮南离得近,路上的变故会小,二来是自家在江南混得还不错,听说琅琊王张罗着要世子娶自己的从侄女。

王衍看着众人的目光,“大家别看我啊?都是自己人,又都了解我,要说清谈辩难,吟诗作赋,那来找我准没错了。但要说道治军打仗,那我可是一窍不通了,以前是有处仲在,我还能勉强应付。大家也知道我这个太尉是怎么当上,那不就是王爷怕这个位置上的人,太有才能,他不好控制,才选得我吗?”

这时候了,王衍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他自己心里自然也是想南下淮南,毕竟自己家在江南混得最好,虽说去了江南免不得屈居王导王敦两个兄弟之下,幸好他本来也志不在当官。

本来这些人各有心思,但都和王衍交情不错,王衍可以说是这支二十万大军的主心骨,但这个主心骨,自己先软了,未战先怯,自己变成了一个看客。

“算了,这个领头的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那就本王来吧。横竖是个死嘛。”襄阳王范看着太尉王衍不断和大家扯皮,扯得他心都烦了。

然后,众人就一致推举襄阳王范当了这个谁都不想当的大将军,他也敲定了最后的计划——东归东海。

在许昌的石勒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句废话都没有讲,和王璋点上骑兵,就追了出去。

“石大将军,咱们就带着这数万骑兵,对方可是有二十万大军,这能行吗?”王璋问向石勒。

“王将军,这打仗啊,第一是气势,这二十万大军若是回师来攻我许昌,我必弃城而走,这叫……哎呀,又忘了,孟孙刚告诉我来的,孟孙,孟孙,你今早说那句怎么说来着?”

“哀兵必胜,对方携哀痛之气,同仇敌忾,这种敌人不容易战胜。”

“啊,对,哀兵必胜。他们要是来攻打许昌,那就是哀兵,能以一敌十,但现在他们一战未打,弃洛川之危而走,这和打了败仗的溃兵没有区别。如今他们……哎呀,怎么说来着,孟孙,孟孙,你又去哪里了?”

“主公,臣刚才去后面看了看粮草。主公何事?”

“就你上次说那个,溃兵什么来着?”

“上兵伐谋,敌军现在心生恐惧,只要我军紧追不舍,他们这份恐惧就会越来越多,军心就会动摇,军心一旦涣散,那二十万人就是在平原上奔跑的猪。”

“他们可是有二十万人呐,我刚才派人去点了一下,我们只有三万轻骑,而且什么攻城器械的都没有,一旦他们停下来扎营,我们就死无归处了。”

“所以,我们就不能给他们这个思考的时间。王将军请想,他们北有苟曦,淮南有王导,为何舍近求远,要往东海走哪?”

“孟孙,你就直接说吧!我这点脑子,也就会写个名字。”

“因为恐惧,现在他们以为天下皆敌,所以才有了回老家东海的想法。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的恐惧变为现实。”

“这边有襄阳之战中缴获的山简、王澄的一些旗帜,王将军那里也有曹嶷在青州大败苟曦的旗帜,我军兵分三路,分别打上这些旗帜,就是让他们觉得全天下都来打他们了。”

“孟孙,好计策啊?仗还能这么打?”

“就是要不断的袭扰,瓦解他们的斗志,这就是当年淮阴侯十面埋伏,尽插汉帜的计策。攻心为上,其次攻国,最下攻城。”

“完全听不懂,不过听起来很高深的样子,反正大哥来之前都说清楚了,让我指哪打哪。我就一切听命。”

石勒的骑兵如过境的飞蝗一般,所过之处,只留下焦土和尘烟。

张宾派人掐断所有的交通要道,将后方的消息完全阻隔,不出几日,石勒的骑兵就追上了这支在官道上一字长蛇阵排开的部队。

石勒一摆手,帐下大将孔苌提马到了身边。

“孔苌,这次咱们是谁的人?”

孔苌打开张宾留下的锦囊,“是襄阳方向的山简。”

“找几个有襄阳那边口音的人领头,把山简的旗帜打出来,冲着这条大蛇的屁股狠狠的插一刀,记得最后把旗帜有意无意的丢一些。”

孔苌领着一队骑兵冲出去,砍杀一阵,不做过多的纠缠,一看到有反扑的迹象立刻就脱离了战斗。

这边从东到西,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的将军钱端,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第几次了?刺史大人。”钱端问下身边的豫州刺史刘乔。

“没仔细说,从天没亮就开始了,这太阳都落山了,我们一顿饱饭都没吃下去,每当我们要扎营吃饭的时候,就有一队骑兵冲杀出来,可我们领主力回击的时候,就跑得无影无踪。”刘乔也累得摘了盔甲,倚靠在一辆马车下。

“看看,”钱端拿着缴获的旗帜,“山简从襄阳都追过来了。”

“不奇怪,当年王爷领兵入宫杀人,那可是把尚书台的人都杀完了,那里面可全是山征南的故旧亲朋,他心里能不恨吗?”刘乔居然表示了理解,“哎,王爷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了,现在要被算总账了,却落在我们这些人的头上。”

“早餐的时候,还缴获了苟曦的旗帜。这些人怎么和羯奴混到了一起。我不理解。”钱端心里想不通,他只是一个军人,他心中只有一个敌人,这些侵犯领土的胡人。

“不理解吗?几天前,那几位王爷们不是说了吗?家贼甚于胡奴,他们的心中还把胡奴当做劫掠一遍百姓,就回到平阳襄国。认为只要危害不到他们自己的性命,哪怕是多死些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哪?”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刘乔也就没有什么要顾忌的了,把这些年心中的不悦都说了出来。

“可,没有了百姓,哪来的高高在上的王?这点道理,我一个莽夫都知道,那些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的王爷们怎么就不知道哪?”钱端气呼呼将佩剑摘下来,插在地上。

“他们知道,他们只是习惯了。你不记得当年石崇王恺斗富?他们赌到最后,比得就是谁能杀美人不眨眼。似这样的朝廷,早该完了。”刘乔话语中那份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悲凉,感染了身旁的钱端。

“怪不得,这四处的流民,一有些风吹草动就揭竿而起,原来是这些王爷们不许他们好好活着,他们就只有这一条求生的路。”

钱端也感慨到,这些年来,他不是在征讨各地流民暴乱,就是在去征讨的路上,一直以来他都想不通,这流民暴乱怎么越剿越多。

从前还得到深山老林去抠,现在连襄城、宛城、长沙这样连接南北的要害之地都被流民所占据。

现在,他总算是想通了,他们之所以造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哎,就是因为这些王爷们的私心,我们这二十万人,怕是要葬送在东归的路上了。如果当初听我的意见,南下淮南,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寿春了。”刘乔不无惋惜的说道。

“那,要不然……刘大人?”钱端再呼喊刘乔,刘乔已经不再说话了。

“奉王命,诛杀逆贼刘乔。”刘望提着剑,从身后站出来。

诸葛铨在另一侧包围了钱端。

“钱将军,你最好想清楚,你阖家老小,都在我们手上。你可不要被刘乔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刘乔大人不过是发几句牢骚,刚才他身先士卒,亲自砍翻了三四个贼兵。你们就这么问都不问,就给砍了?那谁还敢给你们卖命?”钱端看着刚刚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刘乔,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些什么也不干的家伙,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钱将军,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念你数战有功,暂且不处罚了。”刘望收剑入鞘,看着地上各式各样的旗帜,又拉拢了起来,“现在是存亡之秋,正是忠臣用武之时。钱将军只要护送大家平安的回到东海国,到时候骠骑大将军的位置,就是你的。”

“否则,”刘望话锋又是一转,“这些阴谋叛乱的家伙的下场,就是你的结局。杀。”

一声杀字,几百颗人头滚到了钱端面前。这些人刚刚还和钱端一起冲杀,没有被敌人杀了,反而在他们一天水米未进的困饿之际被自己辛苦保卫的人,给砍了脑袋。

他们的罪过也不过就是也靠在马车附近休息,听到了刘乔的抱怨。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把我的校尉都杀了,你们来带兵吗?”

钱端愤怒异常,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大老爷们,心肠是怎么做的,是不是抠出来狗都不吃。

若不是保护这些大老爷们,和他们那些成车成车的财宝,怎么会被敌人这么快的赶上?

就这,只要稍微笑得不够恭敬,他们还是和当年的石崇一样,说砍就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