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在寻阳调兵遣将,派扬威将军甘卓、建威将军郭逸北上寿春,攻打平东将军周馥,派周访到夏口去联系他的亲家陶侃,与荆州王澄、征南山简商议在江夏合围羯奴石勒事宜。
他自己领着主簿阮裕,侄子王羲之应邀去江州见华轶。
“伯父,这华轶的宴会怕是不怀好意吧?”连九岁的王羲之都能看的出来,更不要提久历宦海的王敦。
王敦微微一笑,自从王旷在壶关殉国后,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的王羲之,变得话更加少了,只肯和他最爱的大鹅说上几句悄悄话。
卫夫人一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就把王羲之托付给了王敦,请王敦带着王羲之到外面去多走一走,说不定王羲之见多了看多了,也就想说话了。
“不急,那个华轶的宴会,有阮主簿代我去,咱们去你外祖卫展家里讨杯酒喝。”
“外祖已经卸任了江州刺史,心里正是不高兴,咱们现在去,是不是触他的霉头。况且外祖那个人,最小气不过了。之前有个人去拜访外祖,想留宿一晚,结果外祖就送了他一份王不留行,来逐客。这个事情,在整个江州都传开了。后来也就没什么人登门拜访了。”王羲之说起这位抠门到吝啬的外祖,话明显的多了不少。
“你这小家伙,人不大,心思还不少,还非议起长辈来了。这些都是谁和你说的?”
“姨父。他那时候老是给我和李充讲各种小故事。”说着说着,王羲之不免有些伤感。
姨父,自然就是教他书法的姨母卫铄的丈夫李矩。前一段时间,李矩病逝了,卫铄这才从扬州又返回江州。
特别是想到,自己和表弟李充同命相怜,都成了孤儿,王羲之不由得悲从中来。
“阮主簿,你看扬威将军和建威将军这次北上寿春,能不能大获全胜?”
“二将军兵少,周馥又是朝廷宿将,恐怕难有建树。臣还是持之前的意见,应该集中所有兵力,一起北上,以多打少。”
“羲之,你看哪?”
王敦无子,常把王应、王允之、王羲之三个侄子带在身边,时不时就问他们一些问题。
“伯父,侄儿以为江州、淮南,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王羲之的说话很简洁,熟悉他的人都以骨鲠相称。
“臣请教公子,何为唇齿?”阮裕不由得高看了这个还没有车辕高的孩子,或许这就是王家的满园珠玉。
“不敢当。”王羲之小大人似的以礼而回,“华轶所仰仗的,山征南、王荆州、周平东三人,如今石勒在江夏,隔断了征南、荆州,就只剩下平东。如果大军压境,华轶必定会出江州入淮南,击我军后卫,与平东南北夹击我军。”
“公子好见识,受下官一拜。”阮裕彻底震惊了,出发之前,他还和王敦抱怨,此去江州是入狼窝虎穴,带个九岁的孩童干什么。
可这一番话对下来,阮裕才意识到,王家的子弟能够担任各大州的刺史,不单单是王衍身居高位。
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打破,自己也想不出王荆州这种以流寇御胡奴的办法来。
自己还只是想着一场战斗的输赢,尽可能的制造局部的优势。
可是一个仅仅九岁的王家孩童,已经看透了王敦这样故意分兵的意图——示敌以弱。
王敦作为一个在洛阳数次建立功勋的人,怎么能不知道兵以专,不宜分的道理?他是审时度势,用外行的手法来麻痹对手,让华轶认为周馥安全的很。
非但如此,王敦还特意把王导请到了寻阳,上演了一出,兄弟阋墙的戏码。表面上的王导奉王命而来,斥责了王敦久无建树,浪费军粮,夺了王敦的权。
王敦还演出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要离开扬州,另寻他处,这样才得到了华轶的邀请。
不用说,华轶邀请王敦,就是为了探听一下虚实。阮裕这时候才想明白王敦突然提起寿春的事情,是在告诉自己去华轶宴会的态度。
“主公的意思是,现在主公是被琅琊王排挤弃用,心中郁闷,一身的抱负无处施展?”
“对,就是这个思路,要让华轶相信,我和茂弘闹翻了,茂弘不知兵,瞎指挥,甘、郭二位将军领兵不多,周馥足以应付。这些东西都要传递到。”王敦也颇为满意的看着这位年龄刚刚弱冠的主簿。
此时的建威将军郭逸,那真是一头雾水,这大军一分为三不说,还走走停停,三十里的官道,硬是让甘卓走了整整一天,就这甘将军还说,实在太累了,必须得扎营再休息一天。
郭逸实在忍不了了,就来见了甘卓,看到甘卓正在喝酒吃肉,气就更加不打一处来了,走上前去,掀翻了甘卓的酒案。
“哎,郭将军,这是干什么嘛,我喊你来一起喝,你不过来,一过来就把我的酒也掀翻了。现在可不比当年,现在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河洛之间,百姓常常易子而食,有运气好的能投一处好的坞堡,那些运气差的就成了胡奴的粮食,这点酒容易吗?这可是我扒了十几个大户家里的酒窖才找到这么一点。”
甘卓醉醺醺的摇晃起来,摆摆手把左右陪酒的小妞都扫出去,一把将郭逸的头搂到酒袋子前,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仰头就给对方灌了一气。
“甘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我等奉王命兴兵,你却沿途敲诈勒索,搜刮民财,一天呐,一天才走了三十里,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打周馥。”郭逸都快气炸了,甘卓这哪里是来打仗,分明是借着国家的军队,中饱私囊。
“不要急,你看你,又急。刚才那些小妞可不错,你说这穷乡僻壤的,眼看仗就打起来了,这么多漂亮的小妞,按照常理来讲,是不是早就该被人抢走了?”甘卓的醉眼瞬间就放出了光芒。
“甘将军的意思是?这些陪你喝酒的美人,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郭逸也看出了甘卓只是假醉,自然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不错,你就说,这些个美人,你看了动心不动心,个顶个的好看,知趣,还有文采,这么难得的女子,在这种破地方,有一两个就了不得了,那也得家喻户晓了。可我刚才暗中派人去问了,当地的人都没有人知道这些人。这是平东将军给你我二人使得美人计啊。”甘卓说出了他的判断。
“那,我是应该中计哪,还是不中计哪?毕竟我这个傻实在,怕演砸了,坏了甘将军的大计。”郭逸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往帐外瞟去。
“对,就保持这个色心。你不但要中计,还要和我争抢,抢他个轰轰烈烈,不然,平东将军的计策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甘卓说完,就抽出腰中剑指向了郭逸,开启了演技生涯。
“姓郭的,就你也配,和本将军分好处?”
郭逸一看,既然甘卓要打团,那自己也不能怂啊,当即就把自己的剑也拔了出来,“哼哼,姓甘的,我剑也未尝不利。吃独食,美人谁不爱。”
然后小声的问,“将军如何?像不像?”
甘卓也小声的说,“你别光喊啊,砍我,用力砍我。最好是把我砍翻在地。”
“那就得罪了。”郭逸也明白了甘卓是想给周馥来个反间计,让自己当一回黄盖。
“反了,郭逸你要造反不成。来人,把他砍了。”甘卓一边往帐外跑,一边呼喊。
“甘将军,你的人怕是来不了了。”堵住帐门的恰恰是那几个刚才还缠在甘卓身边的美人。
如今图穷匕见,那些丝绸锦缎之下,竟然都是软甲短兵。
“你们是什么人?”甘卓演戏自然要全套,一副惊讶的表情,让对面的美人笑得更大声了。
“就你?琅琊王手下,就都是你这样只知道喝酒玩女人的饭桶吗?一天走了三十里,猪都比你们走的快。”美人的短刀比在甘卓的脖子上,把甘卓又推回到了位置上。
“郭将军,贱妾为你不值啊,这样的人反倒在你之上。将军英雄了得,不如随贱妾投效平东将军,奉迎大驾,号令诸侯,共保社稷。”美人也直接摊牌了,看来周馥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
“大胆,快放了甘将军。”郭逸虽然看着老实,但也仅仅是看着老实,能当这么多年将军的人,要是真老实的话早就被人包了饺子馅了。“我等奉旨讨伐,你等叛贼竟敢偷袭我军帅帐,不知道外面有数百弓弩手吗?”
“谢谢郭将军提点,贱妾不敢忘大恩,若郭将军随贱妾一起报效平东将军,不但将军骏马得坐,连贱妾这十几个姐妹,也任由将军使唤。”说着,就有几个美人像蛇一般缠上了郭逸。
“这……这个嘛。”郭逸看着美人们这么的热情,似乎是有些动摇了,大手忍不住的在靠上来的酥胸上捏了一把,“这要是传出去,我郭逸为了美色,背主弃义,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郭将军,你不说,我们不说。这个姓甘的也说不出去,又有谁知道哪?以后迎驾寿春,将军就是再造社稷的功臣,可就不是一个建威将军能限制的了。”美人又用高官厚禄来引诱意志本就不坚定的郭逸。
“如此吗?我听说东海王率朝廷大军,已经南下,不日就将到淮南。平东将军的大计还能实现的了吗?”
“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有义士埋伏在那司马越的身旁,一旦时机成熟,必诛国贼。”
“这……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能商量。但是,我的报酬得先谈好,总不能像之前的琅琊王一样,就给个空衔,还是给别人牵马坠蹬的差事。”
“呸,郭逸,本将怎么就没有看出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声点。”美人对着甘卓的脸就是两个巴掌。“郭将军放心,淮南太守的位置早就虚位以待。”
“嗯,这个姓甘的,也要交给我处置。我非杀他个七七四十九天,出出这口恶气。”
“可以。”美人很爽快的答应了郭逸的要求。
“慢着,不是说你们也都归我吗?你一个人回去禀告平东将军就行了。本将就在这里等候平东将军的大驾。”郭逸拉住身旁想要回归寿春报信的美人,就要在大白天共赴良宵。
“好,将军爽快人。”美人本来也要将这些人留下来监视郭逸的举动,既然郭逸这么一说,自然就顺水推舟的把其他人都留了下来。
美人刚离开了营区,郭逸就翻了脸,倒是也没浪费这些美人,分给了各位卫宿的兄弟们。
郭逸跑步过去给甘卓松绑,重新把甘卓迎回帅位,“甘将军,末将的演技还行吧。”
“嗯,相当可以了。你看过周平东的谏言没有?”
“我?我又不识字。看那些也看不懂。”
“哎,让你多读书哪。先不说这个了。我是让你注意和周馥一起署名的这些人,特别是这三个,祖纳、华谭、孙惠。”
“这三个人怎么了?”
“这三人是周馥的爪牙,只要把这三个人都拉拢过来,周馥就死定了。”
“那怎么拉拢哪?”
“华谭和周顗一家的交情深厚,我已经请伯仁写了一封信,妙就妙在,并没有他叔父周馥去信,这样周馥肯定会对华谭有所怀疑。”
“祖约,当年穷困潦倒,是王太尉的父亲平北将军王乂送了他两个奴仆,才让他奉养了老娘。一直以来,祖家和王家的情义都在,他这方面王含王处弘会去打理。”
“而这个孙惠,是个墙头草,就要靠郭将军在宴会上说明厉害了,有劳。”
周馥听闻美人回报,这两个饭桶将军,一个贪财,一个好色,郭逸绑了甘卓叛了过来,立即就带着人亲自来迎接郭逸。
为了表示对郭逸的重视,硬是把奏表上那三十位同谋喊了大半,除了裴宪已经去迎驾,几乎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