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津津有味的看着姨母卫铄刚刚杜撰的王旷来信。
王旷和王敦已经进了洛阳,下了车,进了从兄王衍的府邸。
要说这个王衍,那可了不得,他可是东海王司马越跟前的红人。
司马越现在身边有两个红人,一个是潘滔,一个就是他们二人的兄长王衍。
传闻年少之时,王衍的父亲王乂那时正担任平北将军,有件公事要办,而王乂自己脱不开身,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王衍就自己去见了仆射羊祜和尚书山涛,
应对的很从容,表述的也很精准。王衍走后,山涛就对羊祜讲,要是我儿子能像他这样,我就满足了。
但羊祜却不以为然的说,此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到了错的地方,太过浮华,而没有内涵,将来如果人人都学他,那么天下就没有干实事的人了。乱天下的人,应该就是他吧?
当然此时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羊祜预言的威力,还在认为是山涛慧眼识珠,羊祜不过是嫉贤妒能。
那另一位红人,潘滔也在府上。
听说他在府上,王敦扭头就要走,被王旷拉了回来。
“处仲兄,总不能因为一两个不想见的人,回绝了大兄的邀请吧?”
王旷的提醒不无道理,王澄出任荆州刺史、王敦出任兖州刺史、王旷出任淮南内史、甚至是司马睿出任安东将军,都是出自王衍的“狡兔三窟”计划,他将王家的子弟分撒在南方的各大州,担任要职,确保了万一长安洛阳沦丧,王家依然能在。
“处仲兄,怎么你和这个潘滔有什么恩怨吗?”这时候还是拎包小弟的祖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谋一个将军的差事,施展自己一身的本领。
“新仇旧恨吧,原先东海王本来打算封苟曦为兖州刺史的,结果这个潘滔说兖州要地,东海王应该自己干,建议东海王改封苟曦为青州刺史,可处仲兄当时已经到任。然后就朝令夕改,处仲兄就成了中书监,又被召回了洛阳。”王旷在一旁解释道。
“那旧恨哪?”祖逖也是要明白一下,毕竟这个潘滔现在红得发紫,自己虽说不走他的门路,但也不敢得罪。
“这个潘阳仲,”王敦自己接过了话茬,“他说我目露凶光,只是还没有发出豺狼的声音,说我一定会像野兽一样吃人,最终也会被人吃掉。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就因为看他的样子不够恭敬,他就这么诅咒我,害得我被朋友嬉笑,说我是乡巴佬,阿黑。”
“吆,这不是阿黑吗?你再晚点来,没有月色的话,我都看不见你的人。”果然潘滔似乎对王敦特别的不友好。
“阳仲兄,不知道阳仲在与家兄商议大事,冒犯了。”王旷急忙拉下要暴走的王敦。
“世弘啊,你怎么也来了呐?”
“回阳仲兄,淮南王在洛阳,旷来汇报淮南的情况,听候王爷吩咐。”
说是听候王爷吩咐,实际上现在淮南王祥相当于被软禁起来,这里能吩咐人的王爷,只有东海王司马越,而这种小事,一般都会交给心腹潘滔来办,所以王旷名义上是给淮南王汇报,实际上是给潘滔汇报,这也是大兄王衍为何把潘滔请来的缘故。
“哦?你看我给忘了,世弘贤弟现在是淮南内史。怎么样?王爷交待的事情办得如何了?现在国有危难,刘渊、石勒、王弥群贼环伺,你不能在淮南享清福啊。是不是啊?夷甫?”
潘滔的话里有话,看似在说王旷要把淮南管好,实际上在敲打王衍为王家制定的“三窟计划”,他只是轻轻一出手,就把青州刺史王敦拉回洛阳,变成了中书监,破了王衍的一窟。
至于,这个王爷,是说的哪个王爷,自然是懂得都懂,不懂的都死。
“回阳仲兄,王爷交待的事情自是不敢忘,五千的兵马已经按照计划训练整装完毕,只待王爷调令,就可入京巩固城防。”潘滔说得模糊,王旷自然也回的模糊。
“来来来,两位贤弟鞍马劳顿,先坐下来慢慢讲,哎?这位英雄是?”王衍左手牵着王敦,右手拉着王旷,回头一看,祖逖正在对着他傻乐,不由得一问。
“这是范阳人祖士稚,就是和并州刺史刘琨一起闻鸡起舞的那位。”王敦简明的说道。
“哦,是士稚啊,坐,快坐,到这里不要拘束,你看大家都没穿官服,就当自己家,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就喝点什么。”
王衍热情的招待丝毫没有因为祖逖目前还是个拎包小弟而嫌弃,这可能也是为什么王衍没什么保国安民的真本事,只凭着吹捧就能扶摇直上的重要原因吧?
祖逖立刻听明白了王衍话中的涵义,想吃可以吃,但话不能乱说,想喝可以喝,但言不可乱传。这实际上是在给足了祖逖面子的同时,告诉他王府的规矩。
祖逖也是范阳的大户人家,怎么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自然安静的在一旁陪坐,不问绝对不说一句。
“说到这刘琨刘越石啊,最近他这风头是出了不少,听说又在晋阳城打了个漂亮仗,教百姓背着盾牌出去耕地收粮,藏兵于民。”潘滔顺带的夸奖了刘琨几句,毕竟这刘琨也算是他向东海王司马越举荐的,刘琨立了功,他自然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这都是阳仲慧眼识英雄。真是我朝之福。”虽说王衍比潘滔还红,但丝毫不影响王衍用低姿态来夸赞对方。也丝毫看不出对方破坏了自己三窟计划的沮丧。
“夷甫兄,我调阿黑来洛阳,让那苟曦牧青州,你是不是还心里不快?还是说今天来得只是从兄弟,没见到荆州的亲兄弟,要不了我和王爷见议一下,让你们亲兄弟团聚团聚,我听闻这平子自小跟着你长大,既是弟也是子。”潘滔的每句话都带着攻击性,特别是当着这么多人,还叫王敦为阿黑。
王衍却并没有一点生气,反而给对方斟满了酒,“阳仲兄,士别三日,尚刮目相看。何况是处仲?莫非阳仲兄是觉得武帝爷看人的眼光,不如阳仲兄吗?刘、石、王不过小贼尔,他们若敢犯洛阳,处仲自可退敌,何须平子再来?”
王衍自然也不是泥捏的,提醒对方自重身份,别忘了王敦除了的中书监,还是驸马爷,而且是晋朝最正确、地位最崇高的武帝司马炎亲自挑选的驸马。
潘滔慌了,他虽然也是司马越身边的红人,被司马越派回来看着王衍,但现在整个洛阳城,可是人家王衍一个人说了算,他说你潘滔是逆贼,你便是逆贼。
“夷甫兄,臣潘滔失言,自罚三杯,望君宽宏。”潘滔急忙表明姿态,意思是虽然是王爷派我来看着你的,但我绝对不敢僭越来借着王爷的威风压制王衍。
王衍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道歉,转身看向祖逖,“士稚既然和刘越石是好友,想来在行伍之事上也颇为擅长。现在中原遭难,能有勇士逆流而上,拱卫洛阳,很不易啊,这样,你先在前将军曹武麾下听用,待立了功,再予你官职。”
既然是自己兄弟带来的人,肯定给优先安排了工作,安排完之后,王衍又看向潘滔,“阳仲兄觉得有没有问题?”
潘滔脑子都炸了,您老人家是司徒,都督内外军事,假节,假黄钺,就安排人当个参军的事情,您老人家跑过来问我行不行?
潘滔知道这是王衍在为兄弟王敦出气,也是对他的一次警告,告诫他,再瞎哔哔,他可要行使他的假黄钺的权力了。
谁能不慌?
潘滔连忙的磕头赔罪,他虽然也是红人,但红人和红人没法比啊,这王大爷手里可是握着整个洛阳城的几万大军,说杀谁谁就死。
“仆何敢。司徒大人玩笑了。”潘滔急忙离席,跪在王衍身侧,头伏在地,屁股撅起来老高,一个劲的只磕头不再说一句。
“哎,阳仲兄这是干什么?回头要是有人在王爷面前参我一本,说我欺凌同僚,那多不好。快些起来,不然我真的恼了。”
这话要是你,你起来不起来?反正潘滔是没有起来,足足磕满了九九八十一个后,脸已经伏在地上,连头都没敢抬。
只见王衍端起茶杯,杯子盖在杯子上轻轻擦了几下,缓缓的吐口,“处仲、世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潘大人扶起来,落坐,像什么样子,我久不在家,你们就一点规矩也没有了吗?”
王敦、王旷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拖着潘滔丢到他自己的座位上。
潘滔此时便和当年钟会一样战战栗栗,汗不敢出,生怕一滴汗,成为了他谋反的罪证。
“处仲兄,我不是人,嫉贤妒能,该打。”潘滔知道这事还没有完,知道自己今天不低这个头,可能坟都得埋王家。又抡圆了巴掌对着自己就是一顿输出。
“哎?阳仲兄,这是干什么?”王衍看着对方的脸已经肿了,才放下手中茶杯说话,“处仲,你最近的性子野了,怎么也不拦着点哪?还有你世弘,你能当这个淮南内史,阳仲出了大力气,你就不知恩图报吗?愚兄平日里都是怎么教诲你们的,为人谦和,能让则让,你们这般为难阳仲兄,传出去,大家还以为是我的意思。”
王衍这个琅琊王氏的大家长,虽是众人的长兄,但也相当于众人的父亲,当面教育兄弟如教育儿子一般。
“阳仲兄,快别这样了。你误解大兄的意思了,大兄是让我们向你请教,向你学习。”王旷马上领会王衍的意思,一手拉住了潘滔对自己的耳光攻击。
潘滔被王衍三言两语卸了气势,心里自然也就没了一开始的心气,暗道这个王衍,比那苟曦还难对付,看着平日里与谁都不争,竟然有如此的锋芒。
“世弘,你再留几日吧。王爷那边正缺人手,阳仲兄还要留在洛阳协助我。你正好去见一下王爷,把洛阳的事情,与王爷谈一谈。”哪知王衍根本不给潘滔机会,直接让王旷越过了潘滔,把淮南的情况,直接报告给在许昌的司马越,而且还光明正大的把潘滔扣留在了洛阳。
“是,谨遵司徒大人旨意。”公事称职务,王旷的心很细,这也是他得到王衍赏识的原因。
“处仲,让你解任青州,也是我的意思,你不必迁怒阳仲。这京城的环境不是很好,我需要一个贴己又通兵法的自家人来坐镇洛阳。”王衍说出了自己为什么同意把王敦调入洛阳的原因。
“是,小弟不敢有其他想法。”王敦在这个帝国的超级大佬面前,还是比较乖巧的。
“司徒大人,你看微臣是不是?”从夷甫到夷甫兄,再到司徒大人,潘滔算是彻底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司马越用来压制王衍的一枚棋子,而没有人会为了一枚棋子,放弃一个盟友。
“你留着,一会儿还有政务要办。”王衍看了对方一眼,潘滔立刻头又伏在地上,他毫不怀疑,他今天要是慢一点,那就是王园惨案上演。
“去吧,世弘,你准备一下,去许昌见王爷,处仲你带着士稚去前将军那里认认门。”王衍寥寥数语把几人都安排了去处,只留下潘滔还撅腚伏地,等候着。
“阳仲兄,现在就你我二人,话不传六耳,哪里说就哪里了了。”王衍上前扶起潘滔说道。
“司徒大人示下。”
“你要为王爷效力,这我不怪你。但,你如果把你那套用来对方苟曦的办法,用到我和王家的身上,这洛阳城都死了三十个多王爷了,也不差你一个参军,你说是不是啊?”这是王衍最明确的警告,潘滔丝毫不怀疑这个警告的真实性。
他忽然想起来,有几个困在金墉城的王爷莫名其妙就死了,都是王衍去看望过之后就死了。
“司徒大人,犬子已长,素来仰慕司徒大人高风,请为书童。”潘滔立刻奉上儿子来当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