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京桐松开握着枝干的手,但却没有将手放下,而是谨慎地盯着那小孩,抬步继续往前走,那只抬起的手轻轻扫过那排树篱,指尖沾上不少水汽。
那小孩站在小道中央,目光紧盯着她,随着她的走动而转动身子。
眼见着常京桐走过了小孩身边,他依然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常京桐背部肌肉绷紧,让这小孩转到她的身后显然给了她不少精神压力。
她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后的动静,眼尾向后瞥去,脚步加快。
“你不想杀了那个男人吗?”
当那声音突兀地响在她身后,本就精神紧绷的常京桐当即生硬地转了个身,地上的草皮被控制不住力道的球鞋碾过,平白抹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你……”
常京桐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跟上来的小孩,心里的不安混着不快积攒到了某个临界点。
“你跟着我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
那巴掌大的脸蛋向上一仰,眼珠往上一撩,露出大半的眼白。
常京桐从这小孩身上感觉到一股难言的邪性。
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一再埋怨自己手贱救人好似并不能改善目前的状况。
“你不想杀了那个男人吗?”
男孩面无表情地重复一开始的问话。
常京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关你什么事。”
两人算是僵持住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朦胧的雾气,常京桐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信号,她见这小孩半天也没个动作,干脆咬牙转身继续往前走。
身体似乎因为紧张和焦躁而拉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常京桐脚步匆匆向前移动,后头依然半天没有动静,但那偏尖锐的小孩嗓音还是如影随形地响起。
“我知道那男人去哪里了。只要你求我,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常京桐拂过枝干的手一个用力,折下了一根约莫三指宽小臂长的枝丫。
她状似随意地拿着棍子在空中挥了挥,发出凌厉的破空声,遂满意地捏实了,对后头的话语充耳不闻。
身后的声音不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踩过草地的轻响。
那阵被风卷来的雾气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消散,前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转角。
常京桐长吁一口气,没有犹豫地跟着树篱的走向转了弯。
过了弯道,面前豁然开朗。
树篱成圆形兜住了这片空地,将中间的大半位置让给了一栋木屋。
木屋是浅褐色的木板筑成,圆顶还带烟囱,很像童书里随意描绘的梦幻小屋,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它不是糖果做成的。
常京桐脚步刚站定,握着木棍的手当即一凉。
她被吓得一激灵,看清楚那只握着她手指的左手后,便不客气地将其拂了下去。
“做什么?”
常京桐的声音掩盖在后头树篱挪动互相挤压的声响里。
小孩抿了抿嘴,眉心蹙起几条细纹。
常京桐没什么和小孩打交道的经验,眼下只觉得头疼,这小孩就像个咀嚼过的口香糖,黏在她手上就甩不掉了,比起身体伤害,更像是精神攻击。
“听着,”常京桐蹲下身子,和这小孩目光直视,在对方舒展开的眉眼下郑重地说道,“我那会儿拉着你跑,是想要救你,这是我的不对,我多管闲事了。”
那对小眉毛又往中心挨凑在一起。
“你看,你小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成吗?”常京桐抬手止住了对方显然想要计较的嘴型,“就算你想要计较,我也没东西可以给你赔罪。我不想和你作对,但是你如果再继续缠着我,我也不介意和你做敌人,懂了吗?”
小孩嘴巴抿在一处,目露凶光,拳头紧紧攥着。
“谁稀罕缠着你!”
这凶巴巴的话却难得赢来了常京桐对着他的第一个笑容。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在笑意的衬托下显得亮晶晶的,小孩脸上皱起的所有纹路当即被熨平了。
“谢啦。”
常京桐站起身来。
在他们说话这短暂空隙,这处空地早就被呈圆形的树篱严丝合缝的围住了。
常京桐知道这里没有回头路可言,身边的口香糖算是勉强解决了,她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来走近那栋木屋。
这次她身后那故意踩重的脚步声不再能成功分去常京桐的大半注意了。
木屋在感应到有人靠近后,那扇木门便自动向里打开。
暖炉散发出的温热气息迎面扑来。
常京桐一眼就看见坐在大厅暖炉前的五个人。
五男一女,其中一人额角有块大面积的黑色胎记,常京桐一见到这似曾相识的黑斑男,目光停顿了一瞬。
除了黑斑男,还有一个留着半长发的男人,此时正站在沙发后头,脸色发白,目光恍惚地盯着他们瞧,他的正前方坐着个带眼镜梳油头的男人,他两手交合着用力握在一起,坐在那里不自觉地抖脚。
坐在眼镜男旁边的是个估摸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拄着根铁制的拐杖,拐杖上头有分节的交接痕迹,不确定是道具还是进这世界后和身上的衣物一样自动送进来的。
在老人对面,还有个瘦削的平头男,整个人窝在沙发里,看上去几乎只剩下个骨架,好似身体不大好。
单独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是个穿校服的女孩子。
常京桐扫了一眼后,便自觉往里走,她身后的脚步声跟着踩了进来。
“……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忽近忽远的歌唱声猛地响在常京桐的耳边。
毫无防备的常京桐感觉这歌声就像过了电,从脚底板一路往上窜,激起她一身寒意。
“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里头的人目光紧盯着他们,似乎想从他们的脸色里看出什么。
“……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常京桐低头看了一眼。
那小孩自顾自地往里走,似乎并不为歌声所惑,常京桐咬了咬嘴上起皮的地方,也朝里迈步。
“就开就开,我就开。妈妈回来了,这就把门开。”
常京桐还没理解这段简短的儿歌代表了什么意思,后头便又进来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人,她一跨进门内,当即便皱起眉头,还四处看了一圈,显然是在找声音的源头。
那声音想必也是响在了她的脑海里,并不能被其他人听见,只是不知道几人听见的儿歌是不是同一首。
在高马尾回头往外看的瞬间,那扇木门忽然朝外闭合,站在门口的女人吃了一惊,慌不择路地往一旁的常京桐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