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缝隙只能勉强容纳一人经过,向中心支棱着的枝条扫过常京桐的脸面,被她随手扒拉开了。
她侧着身子挪动几步,便完全钻出了这条缝隙,踩在了柔软的草坪上。
这处草坪只有小型篮球场的大小,篱笆将这处僻静的草地围了起来,一路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
难不成这就是疗养院的围墙?
常京桐想到逃离这里的可能性,立时急走几步,去扒拉那近两米高的篱笆上缠满的藤蔓,草腥味在她鼻尖萦绕着,常京桐动作粗暴地在那篱笆上掏了个洞。
可当她顺着那洞口看进去时,看到的却不是街道,而是又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数个病人穿着和自己身上病服大同小异的灰白条纹衫,正排成一排坐在一条长椅上。
常京桐没有见到护士或者医生,她将那小洞掏大了些,换着角度躲过那里头的篱笆和铁栏杆,去瞧那些穿着病号服的人。
她总觉得这些人有些奇怪……
“常京桐!”
正当她看到那群病人的脸时,那熟悉的护士喊声便隐隐约约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让没有防备的她打了个激灵。
常京桐当即扯了扯那大开的洞口,想让那处洞口没有那么明显,却只扯下了两条断裂的藤蔓。
“常京桐!你跑哪里去了!”
着急的她当下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那缝隙外头,便奋力挤了出去。
“我、我在这里!”
见护士并没有走进这条小道,常京桐当机立断往离放风点相反的方向又跑了一截,这才装作往回走一样喊了一句。
她此时的心跳和刚跑完两千米差不多,有节奏的鼓动声在她的耳膜里一下下地敲击着,偏她脸上还得强装着镇定,在听到回应后走到小道入口的护士面前,目不斜视地从那条缝隙前走过。
“你去了哪里?”
在戴眼镜护士的死亡视线下,常京桐低下了头。
“我好奇,就四处走走。”
沉默像条缠在常京桐脖颈上汲取氧气的绳索,直到常京桐快窒息了,那护士才开了口。
“跟我回去。”
护士转过身去往外走,常京桐立刻老实地跟上。
去往房间的路上,护士难得的没有多说什么,却更让常京桐感到不安。
直到傍晚医生查房,她才知晓原因。
“你去了隔壁?”
医生那张俊朗的面庞似乎冻住了,声音更是冰冷没有起伏,原本坐在床边的常京桐因为那忽然而至的危机感而慢慢站起身来。
医生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缓慢地移动着,面容在某个瞬间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我,”常京桐紧盯着他的面孔,不确定那一瞬间是不是自己眼花,“我在找国王,没……”
“我知道国王!我知道国王在哪里!”
在常京桐身边炸开的尖利嗓音让她浑身汗毛炸开,差点一拳打过去。
那道声音的主人涨红了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圆脸,像是忽然从噩梦里惊醒一样激烈的喘息着。
“哦?在哪里?”
医生轻声地问那坐在隔壁床上的女孩,正当常京桐紧张之际,女孩开口了,她那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因为慢慢放松下来而再次变得缥缈。
“那是开国大典,好多人,好多人,”女孩微微一笑,像是沉浸在了幻想的世界里,思维的翅膀张开了华丽的画卷,“他们在唱歌,在为自由的国度歌唱。”
女孩停了停,神情僵硬起来,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
“我看见了,从天上出现了,他们是天使,是吞噬恶魔的天使……,他们把国王带走了……,他们要吃掉国王,吃掉他脑子里的恶魔……”
女孩的目光紧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慢慢安静了下来,手脚瘫直。
常京桐看着她,只觉得背脊生寒。
她忽然想到自己通过那篱笆缺口看到的病人有什么不对劲了。
他们没有灵魂。
那一双双眼睛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空洞无神,每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僵坐在长椅上,眼下回想起来,常京桐甚至不敢确定他们还有没有呼吸。
医生对这种情况似乎见怪不怪了,他偏头示意了一下,跟着他进来的护士立刻上前,帮那女孩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坐在床头上,接着便拿药喂她吃。
“吃药吧。”
常京桐的脖颈一阵温热的气息扑洒上去,惊得她奋力往后一转,膝盖撞击在那床铁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直紧盯着女孩的常京桐这时才发觉那医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正用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瞧。
“吃药。”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只将那装着药片的量杯拿起来,搁置在常京桐的脸前。
常京桐往后退了两步,顶着背后的床头柜:“我等会儿吃。”
她抬手去拿那量杯,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在抖。
医生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他的眼睛瞥了一眼她的手指,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现在吃。”
眼下常京桐站在了床与床之间的过道上,医生便站在了过道的出口处,一伸手便能轻松地搭上她的肩膀,她几乎无处可逃。
“我现在不想吃。”
常京桐看了一眼旁边的床铺,判断跳床上逃跑的可能性,但当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泛着冷光的大门上时,心里便直截了当地放弃了。
她即使躲得过这一劫,外头的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的,她甚至连这疗养院的大门往那里开都不知道,更遑论从这里逃出去。
“最后一次。”
医生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弯着腰,几乎贴在了常京桐的脸前。
常京桐握紧拳头,感觉到对方隐隐约约的呼吸掠过她的脸侧,她咬牙僵在原地,目光落在他的胸前,上头小小的铭牌写着‘尹徽’两字,没有编号。
“吃药。”
医生的手在常京桐身后的床头柜上拂过,拿起那上头的半杯水便直起身来和常京桐拉开距离,声音还是平稳没有起伏,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面前的透明水杯将常京桐的面孔扭曲,她这次没有再试图拒绝,而是沉默地将内里晃荡的水杯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