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葛友是认得此人的,个多月前,他受命做为说客来过梅硐城,在游说韩亮降元时,也肩负顺道“邀请”那东婆罗国使者离开梅洞寨的职责,不成想,就这么点时间,这个说话粗鄙的家伙,竟然成了寨中“贼军”的头领?
还自欺欺人的说甚么自己是长宁知州,可笑可笑!
虽然对方的话难听,但王葛友硬是忍住没发作,因为他是来招降的:“贼......知州大人,如今形势,汝当最明白不过。放眼天下,大元一统宇内,各地英雄莫不能挡,以宋国之强,最终也不过是宋皇临安举城请降,何况小小梅洞寨乎?古人曰,识时务者为俊杰,吾劝将军速率寨中军民受降,免却杀身之祸!一旦大军尽起,则悔之晚矣!”
王葛友这是想吓唬吓唬对方,确实蒙元大军数十年来,每每攻城,多半兵马一摆开,再派三两使者招抚,敌方城池便降了。但在李芗泉原本的后世,无论是谁,自四五岁开始,就要接受如何识别、防范“陌生人”的教育,成年之后,各种欺蒙拐骗、威逼利诱的招数已经见识过无数。他立即板着个脸喝道:“凭什么你说降就降,踏马无半点诚意,你干脆马上回去得了,我们摆开阵势开打吧,就算是死,也要咬掉你们这帮鞑子一块肉!”
李芗泉当然明白,对方肯定带了招抚优惠条件来的,但不愿意一次性和盘托罢了。须知,这种伎俩放在后世,也许仅仅能对付三岁小孩吧。
王葛友还想再继续一番:“李将军,汝等如若投降,千户大人可免全寨军民一死,此已是极大的开恩,汝不要不知好歹啊!”
李芗泉直接“呸”了一句:“我顶你个肺,少在这里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快滚!再叽叽歪歪,我要按秒计费啦!”
对方最后的话王葛友不甚明白是何意思,不过他猜到,不拿出点干货出来是不行了,反过来讲,只要说得城中之人愿降,自己也是大功一件,于是,他嘿嘿一笑:“若将军愿降,副千户职以下,任将军攫取!余者可依上下尊卑一一授予。千户大人言,只要梅洞寨受降,可不杀一人!汝等可要好生把握,过了这村就冒那店了,莫失良机啊!”
李芗泉冷笑一声:“这么说,若是我降,本知州就是百户了?哈哈,听起来好大的官啊!然并卵,我倒喜欢军民府总管的位子,你去跟那乌日吉呼说道说道,什么时候来我这里报到。”
到底“然并卵”是何意思,王葛友是搞不懂的,他也没工夫在意,因为这名汉官已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放肆,汝不要得寸进尺!军民府总管之大位岂是汝贼军可染指的。”
想不到对方三言两语就生气,李芗泉一愕,这踏马什么说客,笑道:“我KAo,就允许你出牌,就不允许我出?你懂不懂什么叫商议?咱们是要找一个双方皆能接受的条件,明白否?我看你是做不了什么决定的,还是回去禀告你家主子,要么自己来,要么找一个讲话算数的人来跟我谈吧。”
王葛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自认为自己满腹经纶,不说上知天方下知地理,至少也是学富有那么一车两车的,却被那粗鄙军汉屡番奚落,王葛友瞧了一眼李芗泉周围的人,心生一计,决定分化他们:“李将军,你不为自己打算,总要为全寨军民着想吧,莫非你欲一意孤行,却让全寨之人为你陪葬乎?”
说实话,这一句话确有杀伤力。李芗泉左右一看,好些军士原本坚决的脸上,隐约浮现犹豫的神色。在有些人看来,相比性命,哪怕是做最低等的南人、甚至奴隶,也能接受。
李芗泉其实不会怪他们,每朝每代,都不乏这样的人,宋代及之前还好,古风尚存,忠孝者、守义者颇多,越往后世,各种投机奸滑、以卖国为荣之徒层出不穷,尤其满清鞑子统治中华三百年,汉人的脊梁几乎被完全打断,好不容易翻身了,教育又出问题,个个只看分数,成人后就只关心利益,一百块就可以收买一些人骂国,忠孝礼仪这一根本的道德教育却弃之脑后,中华文明,几乎成了历史名词。
但是,既然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要与这老天爷拚上一拚,不让“崖山之后无中华”的局面重现。他对着王葛友喝斥道:“汝这汉奸可知吾要甚么?吾要的是汉人的尊严、自由!汉家文明,岂能屈于蛮夷乎?你这汉奸二鞑子好生给我听着,若为自由故,生命亦可抛!这就是我华夏精神!”
当然,这些话也是对着城上的朱雀军说的。
王葛友嘿嘿几声,他几乎要被李芗泉弄得狂笑不止:“甚么尊严、自由,可有性命重要乎,失去性命,一切皆是镜中花、水中月,大元不杀汉人,便是最大的尊严。汝这番国夷民,居然大言不惭的以汉家自居,实在可笑之极,汉人之文明礼仪,唯有我等,才能传承!”
李芗泉怒喝:“王葛友,你这汉家败类,本食宋禄,眼见鞑子势大,便卖主求荣,甘心为奴,难道你的老师未曾教过你要忠于王事吗?如今你事身鞑子,认贼作父,厚颜无耻的当起了说客,反自封为汉家传承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不觉得这就是最大的讽刺吗?若换作我,当自毁容貌,于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绝食而死,以求祖宗宽恕。”
李芗泉话中意思,是告诉王葛友这厮没有脸去见列祖列宗,有如一把利刺,正中王葛友最脆弱的敏感处。
从公元1265一直到1275年,鞑子攻富顺监,整整攻打了十年,屡攻屡败,面对比自己弱小很多的富顺虎头城,毫无办法,一筹莫展。后来,蒙元采取收买内奸的手段,买通了知监王宗义。大宋德佑元年(1275年),王宗义举城降元,富顺监也就此消亡。(真实历史)
据说,城破之后,王氏族长坚决不愿事元,率十一族人自焚于祠堂内,死前高呼“宁死不事鞑子”--时称“十二忠士”。其他坚持抗元的将士们义愤填膺,在王宗义降元之际,仍然英勇奋战,誓死不降。最后只剩下几个人,眼见寡不敌众,便撑开雨伞,从几十丈高的虎头城上跳崖而奔......富顺虎头城整整坚持十年的抗元历史就此终结。
当时身为富顺监吏员的王葛友有三个选择,其一是随堂哥投降,其二是追随族长,其三是归隐田园。为了飞黄腾达,他没有任何犹豫,一路飞奔迎鞑子入城,卖身投元,后因不愿只作个小吏,又寻得机会削尖脑袋钻入乌日吉呼府中,做了个谋士。
自入了鞑子营帐后,王葛友可是卯足了劲往上爬,为了争功,他三番五次的作说客,使尽各种手段加以坑蒙拐骗,居然被其劝得两个军寨的宋将放弃抵抗,因此得乌日吉呼重用。
但他自己内心也明白,他的这番作为恰恰与大忠大义是截然相反的,因此,李芗泉一提到此,王葛友思想的防线便瞬间溃堤,脸如猪肝的他,气急败坏的王葛友狞笑一声:“汝不识好歹,等着被大元踏为齑粉罢!”
望着绝尘而去的说客,李芗泉转身对左近军将道:“众将士,实不相瞒,早在一个月前,我还想着怎么逃离川地,离鞑子的势力远远的,但是,和大家并肩作战的这一个月,我已经坚定了与蒙元势不两立、匡复大宋的信念。大宋长宁州治下的所有人,是神州范围内,大宋最后的脊梁,朱雀军所保护的,是你们,也是大宋的魂!
“我愿意以自己的六尺之躯,守护信任我的所有人!我也坚信会给大家带来一个幸福的未来!
“但是,你们看城外密密麻麻的鞑子军,他们不会给我们发展的时间、更不会任由朱雀军壮大。怎么办?我们有且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用我们手中的刀、手中的弓、手中的锤,狠狠的斩掉鞑子不断试探的触角、射断他们不断伸往梅硐城的魔爪、砸碎他们妄图消失朱雀军的企图!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一定要提醒的是,接下来将是朱雀军与鞑子昏天暗地的血战。但是,我也注意到,我们当中的极少数人,对鞑子存有畏惧之心,这对接下来的血战是有很大影响的。因此,我愿意给这一些人一个机会,愿意为鞑子作奴隶者,这便出城,我不干涉。愿留下来与我死战到底的,那就一起战至最后一刻!”
李芗泉右手握成拳头,往上一举,大声疾呼:“荣耀,属于有血性的华夏儿郎,属于你,属于你的家族,属于愿意守护这面旗帜的所有人!!!来吧,我们是无敌的!!!”
不得不说,李芗泉这段时间确实有所蜕变,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犹豫,也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同时,身为一州之主的他,在激励下属的能力上,或者说煽动力上,确实长进了。
思想比较简单的王大郎顿时义愤填膺,率先道:“鞑子凶残嗜杀,视我汉人如猪狗,每季辛劳所得,泰斗被其虏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吾自荆湖一路迁至川地,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终日不得安生。正青黄不接之际,连半斗救命粮也要夺去,鞑子不给我等留活路啊。自随统领后,衣食无虞,人无贵贱之分。我王江,誓随统领血战到底,绝不后退!”
与鞑子鏖战经年的谭如晓随即单膝下跪,向李芗泉拱手朗朗道:“鞑子素来视我等为奴,稍有抗争便刀枪相向。我堂堂华夏贵胄,何苦去做那下贱鞑子之民哉?末将是做不来的!标下随统领血战到底,纵有一死,亦是我愿,请统领准允!”
两人大言凛然的讲话,激励了众将士,他们也学谭如晓模样半跪,“愿随统领血战到底”的声音在城头此起彼伏。
李芗泉大喜,忙扶起各将士:“好!鞑子再强悍,也打不断我们巍巍大宋的脊梁,也灭不掉我们泱泱中华之魂,就算是死,我们今天的壮举,必定记入史书!”
有将士带着怀疑也带着憧憬的问:“大人,真会记入史书吗?”
李芗泉指着此刻正猎猎作响的“宋”字大旗,斩钉截铁的道:“一定会!!!看!这面旗帜,它代表我们是大宋最后的守护者,此战勿论成败与否,皆将记入史册,我们中的每一个人,皆会一死,若想史官写得好,那就要看我们如何杀鞑虏了!”
朱雀军各将校军佐的眼里,冒出炽热的光芒,是的,人终不免一死,但死得要有意义,倘若能为国尽忠,死后仍可光照千秋,青史留名。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血染战袍,是男儿最美的衣服;马革裹尸,是英雄壮烈的归宿;刀枪森森,挑颗颗胡虏的头颅;战车滚滚,碾排排蛮夷的尸骨;汉贼自古不两立,华夷辨清楚;人生自古谁无死,丹心照史书。。。。。。”
城池之上,传来阵阵激昂雄壮、震耳发聩的歌声,飘荡在城里城外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阳光照耀到的地方,城外列阵的新附军,闻到此歌,期间多少人心中惭愧!
城外鞑子大阵之中,王葛友操着猪肝色的脸,回到乌日吉呼面前,免不了添油加醋,道那李芗泉是如何极尽羞辱面前的这位主将,不一而足。
“哼,气煞我也!”乌日吉呼扬鞭而起,不用说,王葛友此行劝降无功而返了,他大喝一声:“攻城!拿下梅洞寨,不留活口!”
不一会,城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鼓点声,那座高高耸立的了望塔上,一名旗兵挥动旗帜,向左中右寨传递中军的命令。下一刻,三个营寨中,十数名百户拔刀向梅硐城一指:“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