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春生哭着道:“别笑,难看死了。”
南善宜眸中湿润,向前靠在她的肩头:“如今……确实不怎么好看。”
她照过镜子,镜子里的人瘦骨嶙峋,一身病气。
“谁说的!”随春生蹙着眉道:“我们儒珍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
蜀地军营里。
除夕这天晚上,篝火燃烧驱散冬日的寒凉,将士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与南郡书商讨完战事,周朝运起身出了营帐,他今日穿的是去年除夕南善宜亲手所制的衣袍,
在军中漫无目的的走动,凌山和格将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篝火旁,士兵们在互诉对家中妻儿的思念。
有人拿出贴身戴着的平安符道:“这是我媳妇在庙里给我求的。”
“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戴着。”
身旁的人都不服气:“说的像是谁没有似的!”
说着从怀里取出香囊,每个人都有或爹娘给的,或妻儿送的。
没有再听,周朝运转身回到营帐,独自一人坐于床榻边,不知坐了多久他起身解了外袍准备休息。
挂在架子上的衣袍掉落在地,他弯腰去捡,却在拿起来的瞬间动作停顿,眸光微滞。
缓缓直起身子,绣着升龙图腾的衣襟内侧用月白色的线绣着一句话
“我爱之人,平安顺遂。”
因为绣线和衣袍是同一个颜色,所以她没说他也就从未察觉。
捏紧手中的衣袍,周朝运回到床榻边缘坐下,低头一会哭一会笑。
每一次她祈福许愿时他心中总是苦涩,想问她的愿望里有没有自己,却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而怯弱不敢问。
如今才知晓,有的,一直有。
十五年前一乱,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人命,她多爱他一分,她的愧疚就多一分,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死去的人。
所以她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他,她爱他。
低垂的头颅让人无法窥见他落泪眸中的痛苦和不甘。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为什么这样不公。
长乐宫里置了佛堂,以往皇后娘娘都是去慈宁宫礼佛的,如今身子重了便在长乐宫重新布置了一个。
除夕这天晚上,她在里面跪了许久,随春生也不知道她在为谁求。
…………
圣则十六年二月,南境大捷,圣人凯旋而归。
城门口,百姓争相迎接欢呼。
匆匆赶来的白羽焦急跪拜:“陛下,娘娘早产!”
身穿乌金软甲的帝王策马入城,直奔皇宫。
“陛下恕罪!”顾太医跪在地上
“娘娘的身体本就难以诞下皇子,臣等劝阻无果,娘娘执意如此。”
周朝运此生不信神佛,天道不公,他更是怨怼。
如今却于长乐宫的佛堂内长跪不起,只求他的善宜平安。
皇后娘娘诞下太子,天下同喜。
床榻前周朝运紧紧握着南善宜冰冷的手。
侧目看着他,南善宜眸中落泪:“周朝运,我想看浮屠城的雪。”
“春二月,北境的雪应未化。”
拉着她的手贴在嘴边,周朝运痛苦落泪:“我陪你去。”
也许是苍天不忍,三月底至浮屠城时落了一场雪,大雪漫天像极了少时记忆里的模样。
南善宜靠在周朝运怀中,看着窗外大雪纷飞,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佛祖说……这一辈子太苦了。”
“下辈子补偿我们。”
冰冷的手费力的抬起轻轻覆盖住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背,:“周朝运,我真的太累了。”
“我睡着后,想留在……北境……
身后的人泪如决堤,用力抱住她,眼泪从下巴滴落打湿他紧贴的头发,万般不舍,千般不愿,整个人因为克制而颤抖,可他还是道:“睡吧。”
睡着了就能不痛了。
覆盖在手背上的手滑落的那一刻,一直隐忍着的人嚎啕大哭,此刻他不是刀枪不入的帝王,只是肉体凡胎,经历着与最爱的人死别之痛。
圣则十六年四月,雍湛帝帝后南氏薨于浮屠城,年二十,谥号懿,其陵未置长安,葬于浮屠城。
…………
圣则三十六年太子周佑行冠礼,南家交付兵权,南荣军直隶太子。
次年雍湛帝病重,太子登基。
…………
大雪纷飞,一架马车穿行于山道上。
马车内四十多岁的周朝运头发斑白,用手帕按住口唇,将咳出的血擦拭干净,一旁的格将眸中担忧:“陛下,大雪封路,难以行进,要不先停一停?”
“你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舟车劳顿了。”
周朝运摆手:“继续,加快脚程。”
凛冬,历时两月周朝运才看见浮屠城的大门。
城门口被等着入城的百姓堵的水泄不通,队伍排的很长。
他下了马车,脚步虚浮无力朝城门走去,黑金色的大氅下摆被雪打湿,病痛折磨苦不堪言,他全都不在乎,眼睛直直的盯着城门,还差一点,就一点。
凌山不忍,拿出令牌神色肃穆:“圣驾至,尔等速速开道!”
此言一出排队的百姓纷纷让往两旁,城墙上南郡书看清来人眸中震惊,转身下楼。
今日风雪特别大,城门近在咫尺,周朝运却再也坚持不住了,喉中鲜血喷涌而出,跪在了大雪里。
身前的雪被染红,触目惊心。
只差一点,让朕看看她。
南郡书跑至城门口时就看见那人彻底倒在了雪地里,仰面看着天,笑着落泪。
他看见她了。
攥紧掌中的东西,周朝运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生,就如他对她许下的誓言,永失所爱,不得善终。
圣则三十七年,雍湛帝崩于浮屠城,时大雪漫天,帝含笑赴死,死时手中紧握与皇后大婚时所结之发。
此生只娶一妻,膝下一子。
与妻同葬于浮屠城。
她爱上一人,可惜情根深种时,方知已经道尽途穷。
他爱上一人,可惜情根深种时,方知已经道尽途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