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默入宫的那日,却是个风疾雨骤的日子。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朝堂论案,不仅让原本胜券在握的主和一派吃了哑巴亏,就连圣上亦是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愤而离场,只留下了一众心知肚明的朝臣和底下瑟瑟发抖的宋默。
不久,朝堂论案的事便传出了宫中,让那自鸣得意的余已却是傻了眼。
他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彼时,汪玉寒竟会提前入宫,将自己的身份和北境军中历年的账目都抬到了御前!
面对汪伯彦咄咄逼人的架势,汪家的这位二少爷却是全然不惧,不仅将自己替军中经营一事全部认下,还当着众朝臣的面,直指汪相为构陷忠良,不仅收买了宋默,还联合军中细作,伪造账目,反污军中贪墨!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汪相带上的人证中有一位白发老翁。
那人,竟还是当年在金军下江南时,救过官家性命的功臣良将呢!
他在越家仓管事的活计,还是当年官家体恤,岳大将军才特意将人安排在了越家仓做的闲职。
对于汪伯彦出具的所谓江南来往的账目,那老翁却是全然的不认,只说自己的旧账全藏在老家柴火灶另一边不烧的死洞里。
自此,汪伯彦也终是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被彻底的算计了!
而那余已,之后也终是回过了味儿来,原来这一出反间计,从一开始就不单是冲着汪相来的!
江伊佳自始至终,就没信过他一分一毫!
“阿姐,你是如何识破那小人的诡计的,可得好好同我们讲讲,我和秃子一开始都差点被他所骗,若不经你的提醒,我们定然也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呢!”
经历白日的那场风雨,夜里,小院之中却是寒气逼人了起来。
一颗晶莹的剥皮龙眼被江伊佳小心的放进了嘴里,对于莎莎提出的疑问,看着屋中火炉边围着的两人好奇的眼神,她却是摇了摇头,开口道。
“我原也不信他会改过自新,似他这样傲慢的性子,上门求人已是稀奇事了,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管是张俊,还是他,同宋默演的那出苦肉计,确实让人动容。只是,他们虽知晓军中管着这些账目,清楚里头来往的另有其人,可若能将宋默的身份坐实,便可来个以假乱真,本末倒置。”
他们,不过是笃定了汪玉寒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又信任宋默,这才肆无忌惮的利用宋默的这层身份,替军中认下这些假账。
只要宋默的身份为真,这些账,谁又能说出假来。
只是,这一次,余已低估了江伊佳的对人的戒心,汪相亦是低估了汪玉寒对军中的忠心。
“其实以余已的身份,他同军中有所往来,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他同军中的往来,靠的是什么?他的智谋、还是他的武艺?他有这样的本事,当初为何不进军中,却要进相府?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杀我?”
一个深谋远虑的人,怎会为了报仇便将自己置身汪府这处深潭,还利用汪玉可罢考一事,替汪伯彦剔除了这么多朝中的异党。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便是要替官家效力的。
一个要替官家效力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的突然反水,帮起了军中?
良心发现?迷途知返?
江伊佳却是笑笑,这样的虚言,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会轻信。
至于那宋默,在他几乎没什么犹豫,便答应江伊佳他们前来送死时,即便是如此信任他的汪玉寒,心里也多少带了些不解和疑心。
一个从前如此谨小慎微的人,怎会在生死关头,如此轻易的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也是在那时,江伊佳在江南之地给汪伯彦派出的那些人,故意设了诸多的阻碍,足拖了三个月的时间,才为岳老爹他们将北境之地的一应物证运到新都,留出了时间。
汪伯彦对这个不省心的二儿子,确实是花费了心力的,单是内宅之中的这些看管,就足见他对汪玉寒的防备了。
只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父不知子的事太多,对汪玉寒是如此,对汪玉可,亦是如此。
汪玉可虽不是家中最聪明的那一个,可他那画脸雕塑的本事,却是常人难比的厉害。
江伊佳手里那一出厉害的易容变脸之术,即便不是手把手教授的他,他却仍是依靠着字里行间的材料,轻易的就捏出了汪玉寒的脸。
当他在汪玉寒的面前,将自己化身成另一个“汪玉寒”,代替哥哥,坐镇内宅时,彼时化身成家仆的汪玉寒已逃出那座名为汪府的深宅,跟着一众家仆,将那些账本,送到了宫中。
汪玉寒为救军中,宁可自断左臂,也要施那苦肉计,千方百计的回到汪府,梳理江南一带的账目,重整军中私营的粮商米行,这样的人,又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父子俩在朝堂上你来我往的这一出对峙,让一众朝臣都成了看客和陪衬,若不是汪伯彦最后气急,昏头涨脑的将那老翁请出,却反而将汪玉寒的身份一锤定音,谁又能知道,汪伯彦会不会真动了杀心,要将自己这亲生的儿子打成军中贪墨的同党,一同处置了了账!
“这一次,我们能得胜,却是存了些侥幸的,但凡这次没有陈大人的相助,汪玉寒也不可能来到御前,将此事说明。若苏微姑娘在路上耽搁些时候,汪玉寒也不可能带上这物证,混在一众假账之中,送入宫中。”
莎莎和孙三听闻江伊佳的所言,自然也明白这里头的凶险,张俊送来的那些假账,做的却是可以假乱真的地步,汪玉寒若不是直管这账本的人,别说宋默了,就是岳大将军亲身到此,怕也指摘不出这账本的假来。
此事,却也是给军中和汪玉寒提了个醒,此番朝堂论案,官家显然还未动真章。
他在军中布下的暗线,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这样私密的隐账,他们都能做出跟真的大差不离,可见平日在军中,对这些钱银数量的往来,还有账本内容的熟悉,这些人,已到了知根知底的地步。
“看来,官家要动军中,是迟早的事了。”
江伊佳点点头,紧了紧自己的暖衣,却看着外头呼啸的寒风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