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一场伤感中带着好笑的离别，正在江畔上演。
白曦恋恋不舍地看着岸上的林萧，一窜一回头，游了半天还有大半个身子在水面。
若非林少主板起脸，一点情面都不讲，她可能会生出把人拖回水里一起住的想法。
“那你要经常来找我玩哦！”
“不行。”
“为什么？”
白曦被这个答案惊了个呆，很不适应好朋友翻脸不认人的作风。
“殿下，你该回去了。”
林萧没有正面回答，只顾冷着脸催促小家伙回家。
但她重新喊出了殿下的称呼，使得灵智有了不少增长的小家伙，下意识开始思考。
“好吧，再见，好朋友。”
“嗯，好朋友，再见。”
听到林萧没有否认朋友这个词，白曦莫名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用带有几分怕怕的目光最后看了眼，接着‘咻’的一声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会，水面彻底恢复平静。
林萧同样松了一口气，默默对着水面说了声，抱歉。
和小公主交朋友，她是带有特殊目的的。
既是为了那种能让人脑子清醒的感觉，也是试图在水中，寻找可能存在的返乡路。
念乡河始于界关，流经真界各大地域，那它的源头在哪里？
按照常规的地理知识，大江大河多起于高山，发源于冰川融水。
换作眼下这条河，林萧不敢确定这种理论成不成立，却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她一直不曾忘记，自己是在走路的途中，突然掉进的河里，然后顺着水流来到了界关。
这说明念乡河的源头至少跨过了界关，在往界海方向延伸。
当然，水路只是备选。
毕竟人不是鱼，还是大地更有安全感。
构思好大致的脉络，林萧拍掉身上的泥沙，起身离开了江边。
而就在她刚走没多久，一条大白鱼悄然浮出水面，分外不解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
为什么呢？
好朋友为什么不来找我玩？
【因为你太弱了，随时会被人抓走，你的朋友不想因自己让你涉险。】
【母亲……】
【哟，现在知道叫母亲了？来，我的白曦小公主，咱们的决斗继续吧。】
白曦：“……”
奇怪，怎么感觉有股熟悉的味道，就跟以前吃到那种不好吃的青色果子一样？
“母亲，我去找三爷爷了，他说会送我宝石的。”
宝石？
看着飞速开溜的小家伙，白玉之王长叹一声，随后又忍不住笑了。
孩子是自己生的，哪能看不出那点小心思，只希望三叔别气出毛病来。
林萧，白曦……
她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名字，然后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祈祷：愿这个人族小姑娘，能给自家乖乖带来好的影响。
白玉不属于妖族，本质却是一样的，很多理念、道德都与人族相去甚远。
最典型的，莫过于同类相食。
小公主是族群的唯一继承人不假，可那只是开智之后的事情。
再往前，她不过是亿万鱼卵中的一员，成功孵化的万千小鱼之一……
别的白玉也许会有兄弟姊妹，必须保持血脉浓度的王脉，只能单传。
白玉之王担心和人族接触久了，自己的孩子会对这种生存之道产生怀疑，从而影响心境。
理智上，应该杜绝白曦和人类学习。
可冥冥中，唯有人族才能成道的事实，又让这位王者产生了一丝野心。
如果她的孩子走人族一道，会不会……
巨大的浪涌过后，水面久久才平静下来，这个时候的林萧已经准备进城了。
“姑娘，城主有请。”
城门口，拦住林萧去路的不是别人，正是老李的小舅子王长生，也是传出‘呆瓜落水’消息的源头。
他极力维持和善的表情，客客气气地对眼前的小姑娘发出邀请，诚意满满。
至少在王长生本人心里，事实就是这样的。
换到林萧的视角，则是一个比老马大叔还要高大魁梧的汉子，顶着一张刀疤脸，瓮声瓮气地说出城主要见自己……
配合肩膀扛着的大环刀，社团的味道简直冲头！
只一个照面，林萧就把对方的路数摸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她充分发挥看人下菜碟的习惯，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
“好，烦请城卫大人带路。”
城卫？还，大人？
平常除了‘王八蛋’‘讨债鬼’‘死相’，王长生再也没被人叫过别的。
他敢用脑袋发誓，小姑娘刚刚说的称呼是自己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那个。
“姑娘别怕，城主那龟孙就喜欢搞事情，要不然大家都忘了有这么一号人。因为你是外来的，所以才被盯上了，你懂吧？”
“懂了，多谢城卫大人提点。”
林萧一本正经地行礼道谢，直白地将感激写在脸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而这么做的效果，显而易见。
“没，没事。”
一脸凶相的大汉，走着走着就成了顺拐。
不仅如此，他自觉不能让这么好的小姑娘吃亏，索性将城主的老底给掀了。
“小姑娘，我跟你说哈，在这里城主谁都打不过，谁也管不住的。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去找柳娘哭一哭，那婆娘保准会拆了龟孙的窝棚，让他睡大街去。”
“这……我大姑，这么厉害？”
“你以为呢！”
说到柳二娘，王长生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生怕被人逮个正着。
要是那婆娘不厉害，自家姐夫也不会因为一句‘屁股蛋子白’的笑话，导致现在都进不去姐姐的屋子。
“那，既然城主大人是这样的情况，您这……”林萧判断出大汉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却从中察觉出了一点不同寻常。
到底是城主想见自己，还是这位大叔借着这个机会，专门告诉自己这些？
“哦，龟……城主答应给我两吊赏钱，特地让我来请你的。”
王长生没想到姐夫说的姑娘竟会如此敏锐，不慌不忙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本来这就是事实嘛，不给好处，谁乐意给龟孙跑腿？
“明白了。”
这一口一个龟孙的，听得林萧直发笑。
她走在大叔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方聊着，了解了许多只有城里人才知道的秘密。
比如，每年的新旧交替之时，城楼有敲钟的传统。
敲钟人只能是城主，前三，后三，再三，总共九次。
而这，也是本地会存在城主的根本原因。
“王叔，照您所说，城主谁都打不过，也没人信服，他又是怎么当上城主的呢？”
“呃……”
王长生先是一愣，随后深深看了小姑娘一眼，说道：“就因为，他谁都打不过啊！”
解释完原因，他露出那种你自行体会的眼神，让秒懂的林萧都有些无语了。
选个强的吧，总会有人不服，让大家没有安生日子过。
反向选人，完美解决问题！
城主大人，怕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小可怜。
林萧很自然地生出这样的想法，但等见到了真人，她就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城主，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姑娘，喏，这就是城主，记住我说过的话，别怕就对了。”
即将垮塌的屋舍前，王长生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青袍书生，丝毫不掩饰语气中那股浓厚的感情。
“老王，多谢了。”
“屁，别来这些虚的。”
书生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赶紧赔上笑脸，从腰间扯出了一吊钱出来。
“孙子，你敢耍我？”发现好处费减半，老王立马瞪起牛眼，满身都是煞气。
“老王，先拿着，等本城主钱凑手了，一定补上。”
城主好言好语，对暴躁的下属进行安抚。
“哼，你要是敢赖账，老子拆了你的烂窝棚。”
老王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声，临走前对林萧眨眨眼，让后者学着点。
随着满是‘荤’味的小调声音远去，初次会面的两人有了首个眼神交流，各自在心里评判着什么。
“姑娘，从何处而来啊？”
城主大人率先发问，林萧牢记大叔的嘱托，能应付就应付，应付不了就准备摇人。
“城主大人，这个，一定要说吗？”
在别的地方，面对一城之主，林萧的反问就是在挑衅。
可这里是界关，随便一条狗都比城主有存在感的界关。
城主大人听到小姑娘的回答不仅不觉得奇怪，反倒心里有种奇特的感觉。
虽然大抵都是拒绝，但人家小姑娘起码是用的疑问句，有征询自己意见的行为在里头，这多有礼貌。
嗯，好孩子。
暗自想了一会，城主大人忍不住就笑了。
看上去，他和老王描述的一样，是个十足的样子货。
但实际上，就城主刚刚的问题，以及林萧的应对，是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解读的。
“不想说可以不说，当我没问哈。”（小姑娘，底气很足嘛！）
“多谢大人体谅。”（还行。）
“客气。姑娘来这里，是准备常住，还是？”（路过，还是特意到此？）
“有区别吗？”（我说路过，你会信吗？）
“哦，你别误会，本城主是想告诉你，如果常住，我这里可以给你找个便宜点的房子，老何那人挺黑的。”（没事就尽快离开吧，你不属于这里。）
“不麻烦了，房子是大姑给我找的，老何大叔也还算厚道，等什么时候晚辈有需要，再来求见大人。”（不用大人挂心，时候到了自然会离开。）
双方你来我往，在一栋勉强能住人的危房门口，上演着常人看不懂的交锋。
第二次眼神对视过后，两人立刻刷新了数据库。
正当林萧准备下一轮交锋的时候，城主眉毛一扬，突然转变策略，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姑娘，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担任本城的城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