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铮铮！
清脆的琴音翻过围墙，飘进落叶满地的小院。
林萧在声音传过来的刹那睁眼，确认动静是来自隔壁后，有些哭笑不得。
她并不精通音律一道，但架不住平常生意谈得多，附庸风雅的事情没少干，猪肉还是吃过的。
邻居的琴艺，怎么说呢，音都在调上，却完全不成曲，中间的停顿太多。
这样的情况多见于新手和初学者，把音弹准比连贯成曲更重要。
想到白天的所见所闻，林萧顿时理解了眼前的这一幕，觉得这位邻居和柳大娘的情况应该差不多。
主业，大概是修士，正在扮演琴师。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不敢再挑人家的毛病，有的听就不错了。
长夜漫漫，能在异乡有此待遇，实属不赖。
隔壁，抱琴在腿上的君戈，全程目睹了林萧的表情变化，心里有了丝丝好奇。
她并不是有意打扰小姑娘睡觉，而是不习惯这种异常清醒的状态，想找点事做。
在觉察到自己惊扰到了旁人后，下意识就想将声音锁在院内。
但林萧的生动表情，十分有意思。
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时刻昭示着主人的内心所想。
于是，君戈打消了之前的念头，改为将琴声封锁在两栋小院范围内，认认真真地开始抚琴。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隔着围墙，一个演奏，一个倾听，一个能看清对方所有神态，一个想象着隔壁邻居的样子……
一曲作罢，当新曲开始的时候，林萧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严肃中透出一抹诡异。
初听之下，她觉得抚琴者定是新手无疑，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结论逐渐被另一个惊人的猜想所取代。
邻居，也许是位琴道大家！
新手想伪装成老鸟是很难的，而大师装成纯新手，其实也不容易。
不经意间，就会露出端倪。
好比现在，新曲和之前一样不连贯，存在明显的找音、停顿迹象。
可开篇的那几个音符，想要弹得这么准，只能用复合指法弹奏出来。
能将复合指法运用自如，绝不可能是菜鸟！
嘶……
以林萧对乐理的有限水平，只能听出邻居很可能是个大师，至于有多高就超出了眼界范围。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真界的人都这么奇怪，一点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自打从河里上岸，林萧发现自己的三观每时每刻都在接受挑战。
她很少像现在这样苦着脸，只觉得这里的人和事，貌似在遵循一套很陌生的逻辑。
“为什么？”
看清对方的疑惑，君戈跟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生怕对面也能看穿围墙。
随后，她的面相飞速变化着，露出隐藏在伪装之下的真容。
那是一张少女感十足的完美容颜，就算放到林萧跟前，她也只会感叹世上竟有如此精致的容貌，绝对不会产生丝毫熟悉的感觉。
因为这样一张脸，一旦看到是不可能忘记的。
此刻，少女身上那不沾半分尘烟的纯净气息，与浑然天成的绝世姿容，异常契合。
【师妹，你想过没有，样样都要精通，每天得花多少时间在这些技艺上面，你还有时间修炼和睡觉吗？】
【师兄，做事自然要尽力而为，要么就不做，我可以用打坐代替睡觉。】
【放屁，是哪个王八蛋告诉你这些歪门邪理的，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师尊说的。】
【噗……哦，师妹，师兄觉得，宫主她老人家的话肯定不是你理解的那样。凡事贵精不贵多，她没有让你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吧？】
【都要学的。】
【嘶！那好，人有天赋之别，这你总能接受吧？】
【嗯。】
【所以，你的每项天赋都不一样，干嘛不挑天赋最好的那些来学，然后把它们学到最精？】
【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唯一的师妹，师兄难道还会害你吗，听话。】
【哦。】
随着一幕幕遗忘在角落里的片段浮现，少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受心绪的影响，她落在琴盘上的手指逐渐有了节奏，曲风变得轻松明快。
好的音乐，是能带动听众的。
林萧深陷在邻居的琴技中，不知不觉间看到了上辈子无忧无虑的小学片段，又仿佛回到了这一世的三岁之前。
一曲终罢，无论是在音律一道，还是境界上都是个十足菜鸟的某人，已经泪流满面。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并没有急着去处理自己的失态，而是选择彻底放纵一回。
反正，不会有人看到。
林萧心里这么想着，闭目回味刚刚的曲声，同时也能感受到，在释放大量的情绪之后，由里到外的那股松弛。
【谢谢，无论前辈是有心还是无意，林萧都铭记于心。】
不客气，林萧小姐！
你同样，帮了我。
少女展颜一笑，但一想到自己这种可以看脸读心的能力，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当初师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可是吓得好多天都不敢靠近，一见到自己掉头就跑。
到最后，他不知怎么也学会了这项本事，一切才恢复如初。
“师兄，我骗了你，我的每项天赋都没有高低之分，是完全一样的。”
你的师妹，其实是个人人惧怕，却又不得不利用的妖怪啊！
少女仰首望向星空，那璀璨夺目的容颜，使得漫天星辰黯淡无光。
直到她的脸颊开始模糊虚幻，又重新变回普通，夜空中的星光方才继续闪耀。
自此，少女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界最年轻的无上存在，刷新全部修道记录的最强天才，天阙之主，君戈！
【花姐，传君令：着三宫、四教、各长生世家，全力备战，即日远征！】
……
不知与界关相隔多远，白雪皑皑的天柱峰上。
一身雪色道袍的花姐，没滋没味地坐在榻前，双眼尽是化不开的浓愁。
作为天阙的大总管，同样出身妙道宫的绝顶大能，往外界一站都要抖三抖的存在，此刻像个失魂的寻常女子一样，呆呆地看着失去主人的床榻。
她不敢想，不敢问，甚至不敢关注自家君上到了那里，是不是又出现了遗忘的症状。
当初，那个大胆包天的骗子白无痕，并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
君上的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难道，天妒真的无解吗？
咚！
象征集结的钟鸣，时隔万年，终于再次响起。
花姐怒目圆睁，死死看向存放铜钟的另一座灵峰，随后听到了那声足以让灵魂震颤的命令。
【花姐，传君令：着三宫、四教、各长生世家，全力备战，即日远征！】
君，君上，清醒了？
【君上，您在哪？】
【无需多问，本君的时间不多。告诉他们，机会只有一次，谁敢有小心思，本君亲自踏平他们的道统。】
【是！】
尽管只是君上的神则传音，花姐仍然对着某个方向，深深拜了下去。
作为一点点看着君上长大，也是陪伴她最久的人，这位大总管自己都不清楚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显然，君上的清醒是一时的，只能坚持一次远征。
在这之后呢，是不是……
“老宫主，你真的好狠心呐！现在你满意了吧，君上如您所想，为了这个破真界，要战尽最后一滴血了。”
花姐老泪纵横，满腔愤怒无处发泄。
既恨老宫主的绝情，又心疼自家君上的选择。
这根本没得选，哪怕明知是利用，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也容不得她退缩。
只因为她是君戈，是真界独一无二的君主！
相比在无尽的混沌中迷失，或许这种璀璨的落幕，才是最好的。
贼老天，你不能开开眼吗，我们君上又做错过什么呢，要被你这么对待？
回应，自然是没有的。
就像君戈自己都不知道，这次的清醒能维持多久，是不是能够支持自己完成远征一样。
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
好在，她在这个时候清醒了过来，有了亲手了结宿命的机会。
林萧！
君戈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后，指尖在桌面划动，一道道繁复的阵纹随之显现。
待整个阵图完成，她朝阵心轻轻一点，以凡人不可闻，却震动天阙的声调，念出了一则祷言。
【以君戈之名，赐福林萧：今日守得本心，来日尽得逍遥；同辈争锋，能者居之；越界者，死！】
轰隆！
繁星闪闪的夜空，骤然响起炸雷。
今日守得本心，来日尽得逍遥……越界者，死！
恢弘的道音响彻天际，可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听到。
君戈的这一手，使得刚刚接收到命令的三宫、四教，以及各大长生世家的家主脸色极为精彩。
君上，终究还是表态了。
林萧是谁，他们不知道。
至于为什么君上会以真名给这位小辈赐福，他们也不想了解。
大家只听出了一个意思，天阙的少主，不会出自妙道宫。
这就是，君上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