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师万忠出游的计划的确有些突然。师宁生怕老头子头疾复发,出发前劝了他无数次,直到对方有些生气的说着自己还没老到胳膊腿动不了呢,要走就赶紧走,少废话。
在战场上驰骋了半辈子,师万忠这样说话已经很是很克制了。幸亏师宁这几日心情不好懒得说话,不然父子俩没等出家门就要大吵一架。
老管家看着两人的状态,满是担忧的目送两人离开。老爷和小少爷的关系不算僵持,只是父子之间实在不会好好沟通。三句话不到势必要吵起来,今日他们两个单独出游,全府上下都悬这一颗心。
驾马出城,师万忠坐在马上时便显现出将军的气派来。纵马飞驰,恣意快活。若不是有了头疾,正值中年的师万忠仍能上阵杀敌和敌将首领战上几个回合。
师宁跟在他身后,不明白今日老头子逞什么能。管家昨日才说他的头疾好上一些今日便等不及的要骑马出门。所以这一路上他也心不在焉,生怕这人头疾复发,在马上摔下来。
师万忠的马停在城外的一座山上,顺着山峰低头俯瞰整个京都。微风拂面,师宁只担心老头子的头不能见风。
“师宁,你过来。”师万忠招呼他,他驾着马缓缓走上前,“这儿的风景不错吧。”
“您大老远的就为了带我来见见风景?”师宁这话不是埋怨,只是觉得因为这个要冒着自己头疾复发的风险未免太无聊了点。
“臭小子。”师万忠从高处俯瞰,颇有当年上点兵台点兵之意,因此没心思和他置气。“想当初,你哥哥随我征战,他在我身边见过多少战争。”
对这些往事,师宁所知甚少。母亲从不与他提起,只是在陪着他时偶尔眺望远方,眉目间满是担忧。祖母每次提起皆是一声长过一声的叹息,随后母亲便收回目光,扶着祖母回去休息。
那时他的确不懂,不懂母亲目光中的担忧,不懂祖母叹息中的无奈。因此,所谓战争,在他眼中不过史书中寥寥几笔或多或少的人数。
“当年一战,我与你大哥师平经过被战乱摧毁的县城。街道杂乱不堪,血迹裹挟着灰尘斑驳在何各处。活着的、死了的也混在一处。”师万忠转头看着身旁的儿子,“儿啊,你可知道,这战争之后最难的是什么吗?”
师宁想了想,半天也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
“你啊…”师万忠仰天长叹一声,“这战争之后,最难的便是安抚这些难民啊。”
“为何?”师宁不明白,“不过是一城难民,作为将军难道不该重视军务?安抚难民这种事岂不是浪费时间。”
这一次师万忠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看了许久终于转过视线,似是呢喃的说着:“你和你哥,当真不一样啊……”
师宁不懂怎么又和他哥扯上关系了,“我哥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哥?”师万忠回想当初,其实一切早有端倪,只是自己的儿子到底不会多想。“你哥他……留下安抚难民。”
“嗯?”师宁像是有些意外哥哥的选择,“我…不明白……”
“古来两国交战,受苦的只有黎民百姓。”师万忠翻身下马,牵着马绳走近山顶悬崖。“儿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若是没有民,何来的王啊。”
“城中的百姓刚刚经历战乱,他们失去亲人、朋友。有的人从此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有的人从此落下残疾后半生再无指望。”
“他们不过是想活着。”师万忠看着同样下马走到他身边的师宁,“你说,如果你是那些难民,你经历了城破家亡,在敌人的压迫下努力生存。终于等到得救的那一日到来,可匆匆赶来的将军明明操着一口熟悉的言雨,却对眼前惨况视而不见。”
“若是你,你还会对这样的国家抱有希望吗?”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师宁,这天下不是只有天子朝臣,这天下多的是那样普普通通的百姓。你只抬头看见了那些光芒万丈,却不曾低下头瞧一瞧那寻常人家。”
师万忠看着自己的儿子。只是十几年光景,那胖乎乎的小儿子如今也长成了少年模样。他突然叹了口气,他早就看透这朝堂之上的是是非非,几十年征战沙场,那大殿之上有多少人真的见过那血染疆场,又有多少人亲眼所见他们口中的‘家破人亡’。争来争去,但最后黄土一捧,随风而去。
他想,若是他早一点想通这些事,早点发现师平的异样。会不会,他就不会对那只有尔虞我诈的朝堂感兴趣。
可转念一想,师平一直随他征战,见过的事情不比他的少。孩子大了,到底不由爷了。
“父亲。”师宁沉思片刻后终于说道:“儿子或许从来没看懂过这人世。”
师万忠听言只大笑了两声,“儿啊,为父也从未看懂过这人世。只是为父看的多,所以能说出口的自然就多了。人活一世,谁也看不懂。”他捏捏儿子的肩膀,“这人世,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看法。”
“那我……当真还是做错了…”
“错是错了。”师万忠的目光重新看向远处,“万幸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也万幸你认识到了问题所在。”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摆出一副要教训他的样子,“万幸人家孟府尹没和你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人家给你‘擦屁股’你连句谢谢也没和人家说,还自己跑回来了。丢人。”
师宁被说的有些不自在,撇了撇嘴,认输的说着:“儿子知道错了…”
“跟你爹我说有个屁用!跟人家说去!在人家府衙捣了好几天的乱。”说罢,翻身上马。“对了,给人家道完歉就乖乖滚回来。别耽误人家干正事,你要是那么无聊,你爹就上书求皇上给你个偏远县官做做,省的你无聊没事干。”
师宁看着师万忠驾马飞驰远去,不知怎么想起儿时第一次见到父亲。那时他骑在红棕色的高头大马上,穿着银灰色的铁质铠甲,身后鲜红的披风在马上随风摇动好不威严。
那时,师万忠看见他便把他从母亲怀中接过,抱在他怀里,骑在马上。想到这儿,他翻身上马追上前方的父亲。
父亲的马虽然上了年纪可跑起来依然如风一般畅快。师宁的马正值壮年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前面那匹。
“爹,您慢点!”
“臭小子,你还想让你爹等你啊!”
山路之上,阳光明媚,树荫参差间两匹马一前一后,微风正好。
京都城内依然一片热闹祥和的氛围,集市之上有买卖者相互吆喝,行人来往络绎不绝。京都的热闹景象在文人墨客眼中充斥着千般诗情画意。距离考试的时间还有半年的时间,进京赶考的各地学子也已经早早落脚。京都的房价一早水涨船高,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沾了谁的光。
而孟随遇自从那之后就算是消停了两三天,给妹妹的信想来应该也已经到她手里了。本以为接下来的事和平时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但看样子他最近是心想事不成。
第二天一早,师宁大少爷再一次出现在府衙的门口。只是这次除了他自己和那把随身的佩剑再没有其他。
孟随遇强忍住自己的头疼,好声好气的问道:“师小少爷,您大驾光临是又有什么事吗?”
师宁脸上还有几分不情愿,可他觉得爹说的有道理,况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就当是出门长见识好了。他也要让这人好好瞧瞧自己才不是什么名门纨绔。“本少爷是来学习的。”
“学习?”孟随遇的眼角抽了抽,“您来我这儿能学什么?那日您也看见了,我这顺天府每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您不觉得烦吗?”
师宁自知理亏,又说不过他。自己迈开步往里走,自顾自的坐在厅堂的椅子上,随身的佩剑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副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今天我也是留定了。
看来这人是讹上他了。孟随遇对于带孩子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好不容易把随安带大的,现在成日里就是气他。不过转念想想,这大少爷准又是想起什么来,索性随他去吧,不出几日还是会回去的。但是以防万一,有些话还是早说的好。
孟随遇走到他面前,对方抬头看向他的眼神还有些不服气。“师宁少爷若是来学习我自然欢迎,但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什么?”
“师宁少爷既然说是学习,那咱们就约法三章,您意下如何?”
“切,我当什么。”师宁并不在意,“我连仆人都没带,就是来学习的,有什么规矩直说吧。”
“好。”这话可是他亲口说的,孟随遇也不拐弯抹角了。“这第一条,即是学习那么凡事不可莽撞,只要与案件相关,师宁少爷只能听我的。”
“可以…”
“第二,要是小少爷坚持不住,离开顺天府后,希望您不要再来了。”
师宁后槽牙发出咯吱吱的声响,说了这么半天还是觉得他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少爷。他还非要较这个劲,让他看看自己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