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出现在春念人身后,把寒冲吓得不轻。
花栖目光落在跟随沈宸州出现的鹤亭身上。
春念人睁开眼,双手探进水里,轻轻撩动涟漪,将花灯送远。
既认真又虔诚。
起身望着万千莲灯顺流而下,一转身,眸中笑意戛然而止。
她刚刚放出去的那盏莲花水灯,已经到了男人那只冷白无情的手上。
沈宸州指尖勾勒着那水莲灯的花瓣,烛光映亮眼底,他好似笑得温柔缱绻。
此刻身后满城花灯如星河倒悬,春念人却觉得脊背发凉。
在她眼里,有罗刹正在降临。
沈宸州的秘音在她耳边炸响。
“看完最后一场烟火,本尊亲自教你什么叫流年不利。”
一行五人走在街上,一路无话,活像五个哑巴。
花栖:想说什么?
寒冲:能说什么?
春念人:敢说什么?
成群的孩童提着花灯在人流里追逐,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春念人和沈宸州身边。
好玩似的在他们身边绕着跑,花灯的明亮火光照应着孩子们的笑脸,笑声清脆欢乐。
连带这一行人周遭的古怪氛围都正常了不少。
沈宸州戴着鎏金面具,走向花灯摊子,将一盏玉雕镂空的兔子灯拿在手里把玩。
春念人瞧了瞧精致薄透,巧夺天工的灯,再低头瞧瞧自己的钱袋子,安静掏银子。
“公子小姐,买点桂花糕吧。”
佝偻老妪拦在面前,竹篮里堆着金黄的桂花糕。
破空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今夜最后一场烟火,无数花树银花盛放于无垠黑夜的同时。
灵族的庞大禁制在其间升起。
三支淬毒骨箭呈品字形封杀而来,箭镞泛着的幽蓝冷光,正是能腐蚀神魂的鸩血。
春念人旋身急退,腕间锁灵镯发出清越的嗡鸣。
花栖迅速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扶住,寒冲挡在她们身前。
禁制之内,除了灵族和魔族,一切事物静止在原地。
数十道黑影从屋檐跃下,额间灵纹如青色翠羽。
春念人嗅到熟悉的冷香。
是灵族不错。
可这阵仗,绝不是来救自己的。
仿佛印证她的想法,青鸾族族长出现在半空,柳镇蝉阴鸷着老脸。
“青鸾神女勾结魔族,乃我灵族叛徒,今日,容不得你了!”
青鸾神女!
春念人缓缓拉下面具,眉心隐匿的青鸾神纹缓缓浮光。
沈宸州望着她冷若冰霜的眼睛,朱红广袖翻卷,魔气化作铁链将她拽至身前。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颈侧跳动的血脉,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
“青鸾神女?”
袖中的锁灵镯烫得春念人腕骨生疼。
她轻轻颔首,声音清冷。
“魔尊。”
沈宸州沉沉低笑,混着血雨腥风气势。
灵界上下都知道青鸾神女渡劫失败后消失,没想到竟然跟魔族在一起。
望见春念人身边那一袭妖冶红袍的男人正是沈宸州,灵界十位长老齐齐掐诀。
“诛仙台听吾敕令,诛妖邪,正天道!”
将自身真血注入阵法,整个大阵剧烈震颤。
鹤亭设下结界,花栖和寒冲立即上前帮忙。
九天之上开始有丝丝缕缕的金色落下,融入大阵之中。
千里冰霜,寒气过境,他们不惜要冰封整座城!
柳镇蝉立于阵眼中央,银发在罡风中狂舞如蛇。
“青鸾族神女,生来就该是诛仙台的祭品!”
竟然引下了诛仙台的力量。
沈宸州唇角那抹冷笑意被寒气浸得愈发诡谲,魔气在他掌心爆开,黑色烈焰如瀑倾泻而出。
轰然炸裂,滔天黑气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业火巨龙,威压扫过之处,千年玄冰尽数融化。
柳镇蝉一甩拂尘,掌心抚须。
“老夫虽不比魔尊,可有这上古阵法加持,弑神亦可!魔尊又如何!”
在柳镇蝉出现那刻,春念人就知道自己的真身定然安全。
既然没有威胁。
她推开沈宸州。
“这里交给你了。”
足尖轻点,飞身而起。
青丝飞扬间,她双手结印,身后浮现巨大的青鸾法相。
锁灵镯应声而碎。
沈宸州抬头,天际青光乍现,她如一只通体青碧的神鸟掠过苍穹,所到之处寒冰如雪消融。
春念人青色裙裾扫过晶莹剔透的冰面,踏在万载玄冰上,冰层碎裂的声音响起。
柳镇蝉望着她额心的青色纹路缓缓化为金色,骇然失色。
那来自她神魂的威压,甚至能同沈宸州一较高下!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明明渡劫失败,神魂尽碎,空有一副神骨,灵力低微不堪一击!”
他双手结印。
既然诛仙台的力量不够。
那就,再请九天玄雷!
春念人望着脚下业火逐渐蔓延的黑色纹路,广袖轻扬,十二道青翎羽箭破空而出。
羽箭尾翎在空中划出青色光轨,照亮她清冷如霜的面容。
这可多亏了魔族的灵湖。
除了幽山灵湖,世间再无其他办法能救下神魂尽碎的她,也无法令她的修为在短时间内恢复到如今程度。
诛仙台的力量不容小觑。
春念人指尖轻点虚空,指腹溢出青色血珠,青鸾血流转绘就的咒文缓缓燃烧。
望着苍穹之上开始汇聚的雷云,九天玄雷,真是大手笔。
她冰冷眼底终于有了怒火。
所谓灵界青鸾一族,大多血脉驳杂,她是青鸾一族在世间唯一纯粹的上古血脉,这就是柳镇蝉对付她的原因。
不知道柳镇蝉用了什么手段,偷来那些青鸾真血,练成一副伪骨,迷惑天道!
流转燃烧的青金符文,源源不断的青鸾真血从她指尖滴出。
柳镇蝉捏诀。
“九天玄雷听吾敕令,诛!神!”
雷云蕴含恐怖能量翻涌,汇聚成一道紫色雷电轰然锤下。
春念人霜面冷冽,缓缓抬眼,迎面而上。
她指尖的青金符文无限放大,遮天蔽日,饱含无限神意。
当她再一次和诡谲紫电相撞,耀眼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
天地间嗅寂无声。
良久,虚无中飘来一声清冷叹息。
女子从光芒里走出,她额心金纹,赤足凌空,足腕青铃却寂然无声,发间别着半片冰晶似的翎羽,青金衣袂翻飞宛若谪仙。
“青鸾真身?怎么可能!我的身体!我的神骨!”
柳镇蝉猛然惊恐地怒吼,目眦欲裂。
在他的脸上,黑色的细纹从苍老皮肤下透出,像干透而裂的木头。
他目光渐渐呆滞,看着自己手上的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将他分裂成一捧灰。
甚至来不及说出遗言。
就被雷云退去的风吹散了。
春念人望向还在支持阵法跟沈宸州抗衡的灵界长老们。
“诸位,就此收手,方为回头是岸。”
众人不忿。
“你与妖孽为伍,有违天道!还敢教我等回头是岸?狂悖!”
“那诸君的天道,便是今日这般,抬手翻覆之下,乱人界秩序,欲毁这一城凡人的性命吗?”
春念人霜目冷然,不欲与这些自诩天道子孙者多言,转身,只见沈宸州踏着漫天业火而来。
男人袍角翻卷如盛绽的红莲,昳丽容貌在黑色火焰中越发邪肆狷狂。
神魂不稳,她咬破舌尖向他而去。
温热血珠渡入沈宸州唇齿的瞬间。
业火映亮他眼底猩红。
沈宸州扣住她后颈想推开,却被更用力地咬住下唇。
青鸾真血在他血脉里沸腾。
沈宸州极致妖冶的冷面上,朱红唇角沾染青色的血液,无端显现出一丝神性。
春念人舔去他唇角血渍,眼底金纹流转。
“幽山灵湖算我当初借的,如今奉还。”
云端豁开一道口子,百鸟朝凤流光溢彩,照出两人周身缠绕的百世红线。
星辉落进他眼底,映出春念人身后缓缓展开的人间。
万千盏明灯汇成洪流,每盏灯心都盈动着她的魂火。
沈宸州钳制她的力道陡然加重。
“本尊若是你,此刻该担心的应该是……”
“嗯,帮帮我。”
春念人突然在漫天灯河之上吻住他的唇。
百世红线交织成茧,将二人裹在其中。
春念人听见天道法则碎裂的轻响。
神魔啊,情欲啊。
真是生来天定?真是灵台心魔?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
鸡鸣声中,人们结束了一夜好梦,小河流水旁响起捣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