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工作,是在一个工厂的仓库里负责管理库房,进出入货物的登记等等。
需要管理员识字,数学也不能差。
六十元一月,收入不算很高,但工作很轻松。
不像无忧之前做的服装厂,工资高,是因为一天到晚都要干活,没休息。
这个朴素的年代,还是秉持着多劳多得的原则。
仓库管理员工资不高但活少,也算是个不错的工作。
如果李元耀不是高中毕业生,肯定是轮不到他的。
说工资低,其实也比种地多不少。
李元耀上了一个月的班,身上的青涩学生气褪去不少,他个子遗传了李根生的,不高,人也瘦瘦的。
眉眼有些阴沉,总是避开与人的视线相撞。
管理员有宿舍,周末休息,他也就周末回家。
工资的事情,李根生一开始是好声好气跟他说。
六十块,每个月留五块给他零花,剩下的钱,家里给他存着。
以后他结婚娶媳妇,有的是要花钱的地方,
李元耀却嗤笑一声,家里的情况他清楚。
但他就是不想掏这笔钱。
这是他自己挣的,跟家里有什么关系?
他要攒钱去复读,考上大学才能真正扬眉吐气,
他才不要一辈子待在那个阴暗的仓库里。
于是,他和李根生大吵一架。
最终,李根生拿出了当时他签的欠条,以及李元耀到底是还顾虑着在外头的名声。
每个月的工资,他上交一半给家里。
但自此,李家的气氛也降至冰点。
王春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最疼爱的二儿子,对家里竟然如此地冷漠无情。
就因为家里实在是供不起他第二次复读,就恨上了家里吗?
她很失望,也少了那股持续了十几年的对两个儿子的热乎劲。
李元祖属于是被牵连了。
但王春花不管两个儿子之后,才突然发觉,她的生活好像变得更轻松了。
她甚至把这多余的精力分到了繁星身上,她才惊觉,繁星和老二老五的不同。
如果是,老二和老五把母亲的偏爱和宠溺视作理所应当,而繁星则会感谢她的付出。
并且给予她回馈。
就像以前大妮做的那样。
一时间,王春花心情十分复杂,对繁星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李元耀在外面的时间比较多,可李元祖心底就极不平衡了。
他一直是家里最被偏袒的小孩,是老幺,又是个男娃。
可现在,不仅仅是王春花更喜欢繁星,连李根生也一样。
因为繁星刚刚上初中,学习成绩特别好,一直是班上的第一。
李根生觉得,说不定以后,繁星也能考个省状元呢。
李元祖眼睛都红了。
于是,就在繁星期末考试这天,
她早上起来,刚刚仔细检查好了纸笔书本,整装待发之时
却突然发现家里的大门,推不开了。
她慌得不行,用尽全身力气,可那门应该是从外面栓住了。
她怎么也打不开。
她大声叫人,也没有人理她。
直到她精疲力尽,无助地蹲在门底下哭了。
大概中午,她听到了门外有些动静。
她赶紧一边喊一边拍门,随即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憨厚的面孔,是隔壁的王叔。
他疑惑地道:
“诶,四妮,你怎么没去学校?”
繁星来不及回答他,跟一阵风似的冲去了学校,
可等她到了学校的时候,看到的是陆陆续续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
上午的考试已经结束,学生们都要回家吃午饭了。
她还撞见了自己的老师。
乡下的初中,老师也不过是今年才毕业的师范生。
姓黄,是他们的语文老师、英语老师和班主任。
黄老师一直很关注繁星,自然是注意到了她没来考试的。
如果不是她要监考,她肯定会亲自上李家的门问问是怎么回事。
她急走两步,蹲在了繁星的面前,关切地问:
“怎么了?上午怎么没来考试?”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问还好,一问,繁星的眼泪瞬间就冒了出来。
她抽抽噎噎,哭了短短地一会儿,就自己用力地擦去眼泪,摇摇头:
“不是的,老师,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她猜到是谁把她关在屋子里的,但她不能跟黄老师说。
不是因为她不信任黄老师,而是她知道她帮不了她。
黄老师信以为真,捏了捏她的脸,笑笑:
“好吧,真是小懒猫。”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回去吧,还没吃饭呢?吃完饭再回来,下午还有考试呢。”
繁星抬起头,眼中有一丝期望:
“黄老师,上午的语文和数学,我可以重新考吗?”
黄老师摇摇头,说:
“为了其他学生的公平,不可以哦。”
繁星有些失落,但也能接受。
但黄老师又说:
“不过,私底下我可以给你重新考一次语文和数学,好不好?”
繁星的泪水差点又冒出来,点点头:
“嗯!谢谢您!”
繁星扭头回了家,家里已经做好饭了。
王春花奇怪地问了一句: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她还没说话,李元祖就抢着答道:
“跑去玩了呗!”
李繁星积蓄了一个上午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她冲了上去,将李元祖的头狠狠地摁到了饭桌上。
“砰——”
头与桌面发出亲密地碰撞声。
所有人都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直到李元祖抬起头,两条嫣红的痕迹从鼻子处流下……
流鼻血了。
王春花立马冲过去,板着他的头往后仰。
“哎哟,哎哟,元祖你别动,四妮!你干什么?!”
她腾不出手,不然就已经开始准备揍四妮了。
繁星双手抱胸,问:
“你怎么不问问李元祖干了什么好事?”
“我难道会无缘无故打他吗?”
王春花:“……”
这话说得……
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于是王春花的思维被带歪了,转头问李元祖:
“你哪里又惹你姐姐了?”
李元祖感觉自己头晕,可能是因为流鼻血,也可能是被气晕的。
他尖叫起来:
“我怎么惹她了?我哪里惹她了?”
相比他的激烈态度,繁星的情绪就很稳定,她冷静地道:
“今天是我期末考试,你是最后出门的那个。”
“等我收拾好东西,门就被从外边栓上了。”
“你把我关在家里,想搞砸我的期末考试。”
“我打你打得有问题吗?”
李元祖敢这么做,自然也想好了怎么解释。
他嚷嚷着:
“门是我栓上的,但我不知道你还在里面。”
“平常你不是上学很积极吗?谁知道你今天这么慢?”
“我为什么要故意把你关在家里?”
王春花的神色也有些迟疑了。
元祖说得也没什么问题,可能他真是不知道呢?
这个家,也就繁星跟无忧相处的时间长,她的处事很多时候都是来源于她的言传身教。
明明才初一,浑身气势也十足。
她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清脆地喝道:
“我管你故意还是无意!”
“既然你承认是你关的门,我没赶上考试,这责任自然也就是你的!”
李元祖一时语塞。
她又扭头对王春花道:
“娘,你要是觉得我不该打他,那你就也打我一巴掌还回来!”
要是以前,王春花早就下手了。
可如今,看着女儿倔强的脸,王春花是再也动不了手。
儿子这打挨都挨了……她再打女儿……
繁星又一向是个倔性子,要是跟大妮一样也记恨上她……
那她这个娘,也当得太失败了。
而且,也确实是儿子害得女儿错过了期末考试。
女儿成绩一向好,如今错过一门考试,一定很难过吧?
她想到了二儿子魔怔似的要复读,还有大妮优越的成绩。
四妮也跟老大、老二一样,很在乎学习和成绩。
于是,王春花非但没对繁星动手,见元祖的血止住了,就撒开了他。
随即又坐回椅子上,端起饭碗,开始和稀泥:
“那你气也出了,来吃饭吧?下午还有考试是不是?”
“元祖,你姐也没下重手,男子汉流点血算什么?快吃饭啊。”
李元祖:…………
见一直偏心的娘,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偏袒李元祖。
繁星浑身竖立的尖刺才收敛起一些,也没赌气,拿起筷子就大口吃起饭来。
其实王春花没有如往日一样偏心,还有一个原因,
繁星跟以前的大妮不一样,以前的大妮就是一个面团,谁都能揉两下。
大妮和其他任何兄弟姊妹有矛盾,让大妮让步,受委屈,就能轻松地平息一场争端。
平日里为生计而劳累的王春花和李根生,哪里还有心思为孩子之间断案呢?
再说了,老大让着弟弟妹妹,不是应该的吗?
可繁星,一看就是一头如果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就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不会后退让步的倔驴。
其实,哪怕在家人之间,也有强弱之分、也有权力的争夺。
繁星在以前是被李元祖欺负,被迫当他的跟班。
而自从那次后山事件和落水事情,大姐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人要自立,自尊,自强!
才不会被欺负。
李元祖没什么可怕的,爹娘更没什么可怕的。
她不听他们的,
他们难道还能要了她的命?
而一直默默围观全程的三妮都愣住了,
四妮把李元祖的头摁在桌子上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大姐当年把李元祖的头摁水里的场景……
好可怕……
李元祖还想说些什么,可王春花都不理他了。
李根生中午不回家吃饭,
没人为他撑腰。
而他自己,虽然只比繁星小一岁,可能是还没发育吧,身高比繁星矮了一截。
靠自己也没那个能力报复回去。
他就只能又在心底记下繁星的一笔罪状,等着以后有机会再狠狠地回报她。
可没等他找到这个机会呢,自己就先在学校捅出了大篓子。
他用尺子,戳瞎了同桌小男孩的一只眼睛。
就因为那小男孩家境很不错,是隔壁村里的养猪大户。
小孩子难免都有些虚荣心,他就常常在班里炫耀,新买的书包、文具……
李元祖看不惯他那样子,故意把他的新文具盒弄扁了。
小男孩要他赔。
他耍赖不赔,小男孩气急了,扇了他一巴掌。
李元祖瞬间气血上头,拿起桌子上的三角尺,狠狠地对着男孩的脸上捅了下去。
男孩惨叫一声,捂着眼睛,指缝里都流出血。
李元祖愣愣地看着手上的尺子,尖尖的角上一抹刺眼的血色。
尺子好似忽然变得烫手起来,他猛地扔掉它,惊慌失措地推开人群跑出了学校。
……
李元祖满脸慌张地跑回家的时候,王春花正好在家,见他在上课的时间跑回来,还疑惑地嘟囔了一声。
但她手上的活还没做完,就暂时没管他。
结果过了没一会儿,小学的校长,带着村支书上门了。
王春花在衣服上擦擦手上的水,下意识露出笑脸,
可看到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下。
随即,校长的话就仿佛一个晴天霹雳。
王春花往后退了一步,用门框支撑住身子:
“天呐……”
——
男孩的一个眼球因为感染没保住。
男孩家长扬言,
要么李家赔偿三十万,要么也把李元祖的眼睛弄瞎。
家里别说三十万,三千都凑不出来。
李根生短短时间里,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都白了一小半。
王春花更是忧思过重,身体越发不好了。
李根生想让李元耀把他这段时间上班存的钱先拿出来应应急。
却被李元耀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他甚至直接道:
“三十万,怎么赔?”
“还不如,让元祖赔他一只眼睛。”
李根生沉默了,王春花听见这话,气得又晕过去一次。
可李元耀的话听上去残忍,却是现实。
把李家所有人都卖了,也凑不齐三十万。
繁星则狠狠心,把大姐的电话号码给撕了。
李根生来找她要电话的时候,她直接道:
“大姐离开家的时候,家里一分钱也没拿,
“她一个人在燕京,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好。
“爹,你真的要去为难她吗?”
李根生也红了眼圈:
“四妮,那是你弟弟啊!”
繁星转过脸,眼角也有泪水滑落:
“你要是真想找大姐帮忙,那就自己去燕京找她吧!”
家里哪里拿得出去去燕京的路费?
于是,希望就又这么少了一条。
李根生却也没有打骂繁星,只是佝偻着背出去了。
还没等李家人想出法子,那男孩的家人就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