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的胆子当真是养大了,这是许然近几日发现的。
小徒弟确实不贪睡,除了第一日,此后每日都是卯时便起身练剑。
不同的是,裴忱溪最初只固定在院子的一角练剑,到了如今却是满院子疯跑,还会偷偷将兔子放在师尊床上。
许然今日起来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微微挑眉:“你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坏事呢?”
系统瞧了一眼回来,犹豫道:“小裴在……额……销毁罪证?”
许然不明所以,悄悄走出屋子,就见小徒弟拿着断水剑刨了一个坑,在埋一条烤糊了的鱼。
许然有些新奇,抱着胸靠在桃花树上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裴忱溪回头一惊,连退数步,“师,师尊……”
许然笑得直不起来腰,伸手冲裴忱溪道:“别躲了,来扶我一把。”
裴忱溪脸上飞快染上红晕,上前扶起许然,懊恼道:“您别笑我了。”
……他又不是故意烤糊的。
许然拍了拍他握着剑的手,“前几日还宝贝得不行,今日就拿它来刨坑了?”
好好一把宝剑,小徒弟拿着当铲子使,断水剑跟着许然时也没这么委屈过。
裴忱溪极不好意思,逃避道:“我给您炖鸡去。”
说罢小徒弟就飞一般地跑向厨房,活像背后有狼在追。
他在厨艺上比在修炼上要有天赋的多,如今炖鸡已经炖的极为鲜美,只除了烤鱼……每每都掌握不好火候。
许然不讲究,干脆坐下往桃花树上一靠,等小徒弟做好饭出来。
裴忱溪端了鸡汤出来,就见许然已经闭上了眼睛。
已至化神的修者倒不必日日睡觉,但裴忱溪这些日子看下来,知道师尊倒是单纯地爱睡觉,也不叫醒他,拿了断水就在一旁练剑。
系统坐在树梢上,看了看正在练剑的裴忱溪,忽然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许然听见系统的叹息声睁开眼睛,无声开口:“还剩多久?”
系统回道:“半年。”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还能再过半年。
许然没再回他,认认真真看裴忱溪练剑,当初瘦瘦小小的少年,如今风华正茂,朝气蓬勃。
——这是他养出来的。
“无妨,”许然开口道,“他扛得住。”
裴忱溪收了剑,对上许然含笑的眼神,立时就有些紧张,他方才有几次出了错。
“累不累?”师尊只是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过来坐一会儿。”
裴忱溪靠着师尊坐下,忽然想起来自己最初修炼是为了什么……不是求长生,是为了不被人欺负。
如今不会被人欺负了,因为有师尊在。
可是……裴忱溪握紧了剑柄,如今却越发不甘心,他不能突破,不能长生,就只能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师尊有很漫长的一生,他会变得比师尊老,他受不住这样。
若不能突破,他只能在老之前离开青霜峰,找个地方葬了自己。
身旁小徒弟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许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发,“别怕。”
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这样苍白无力地安慰。
他只有一个徒弟,这个世界他想相伴的,也只有一个裴忱溪。
他这漫长的一生,若不与这一个人偕老,就毫无意义。
裴忱溪头一次不掩饰语气中的哽咽:“师尊,我练不好了。”
他终其一生也只会是个最低微的练气期修士。
“怕什么?”许然说,“练得高兴就好,累了是不是?不爱练就不练了。”
裴忱溪摇头:“练。”
许然就笑笑,“那就练,不想旁的,有师尊在。”
裴忱溪闷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传说中延年益寿的仙丹,他又看向许然:“师尊,我能学炼丹吗?”
许然只是摸摸他的头,也不管小徒弟的想法有多异想天开,温声应道:“好。”
若想学,他便教。他只有这一个徒弟嘛……
还是裴忱溪自己放弃了,“算了……”
他觉得自己蠢得离谱,他连烤鱼的火候都掌握不好,还学人家炼丹呢。
小徒弟起身将鸡汤端了一碗回来,没忍住问:“师尊为什么收我做徒弟。”
他明明什么也不会。
许然喝了口汤,笑道:“因为你汤炖得好。”
裴忱溪泄了气,这也是师尊教的,师尊都编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或许师尊出关心情好,正巧让他碰上了,是师尊运气不好,碰上一个最差劲的徒弟。
许然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慢悠悠地将汤喝尽了递给他,“只你一个,若不是你,不会收徒。”
这句话说多少遍也不会嫌烦,说到小徒弟胆子更大,敢仗着他的名头胡作非为为止。
*
小徒弟的心思藏不住,下山时再遇到修为低微的垂暮老翁,他总要盯着看半晌,越看情绪别越是低迷。
系统跟着叹气:“或许堕魔也不完全就是一件坏事。”
许然沉吟一会儿,拎着小徒弟进了一旁的墨斋。
裴忱溪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师尊按在椅子上,师尊买了笔墨纸砚,说要给他画像。
许然抬眼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小徒弟,眼底沁出笑意,开始作画。
寥寥数笔,一位执剑少年跃然纸上。
其实都不必看着人画,许然闭着眼都能将裴忱溪的样子画出来,只是看着小徒弟乖乖站在前面,就莫名高兴。
他招了招手,裴忱溪立刻上前来看。
这一看,就愣住了,是他晚间睡不着,偷偷起来练剑的模样。
画旁还题着一行字:“剑舞溪畔忱心映,月下寒光剑气凝。”
裴忱溪手都有些颤抖,他笑着问许然:“师尊不是睡着了吗?”
那双雾灰色的眼眸被水汽遮挡,许然不舍得反驳他:“是睡着了,在梦里见到的。”
许然将画递给裴忱溪:“收好,挂屋子里。”
裴忱溪猛地摇头,这怎么能挂屋子里?
许然点点头,似乎被小徒弟伤了心:“瞧不上我的画。”
小徒弟不敢认这样严重的指控,“您,您愿意放哪儿就放哪儿吧。”
许然笑道:“挂我屋子里。”
裴忱溪不说话,耳朵已经悄悄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