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下意识地这么做?
一般来说,在开采之前,技术人员需要对这里做检测,用各种仪器对这里的山石结构进行勘测,需要在保证开采人员安全的情况下进行开采。
如果勘测了,不可能这里有这么大一个天坑而不知道,只能是非法开采,程序没有做到位。
我应该将这件事情告诉那些全然不知道危险,还在努力工作的矿友们的。
告诉他们这里有一个天坑,告诉他们,他们工作的地方是这么危险,告诉他们,他们的随时有可能被随时落下来的石头砸死。
或者告诉记者,将这件事情让媒体报道出来,揭发这里非法开采的内幕。
可是,无论是哪种做法,这个矿的开采一定没有办法进行下去,这里会被调查,我也会失去工作……
那样我女儿的病……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说出来,我们家就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
可是,如果不说出来,相当于把所有矿友的生命置于了危险之中,一旦和天坑相连的石壁彻底松动,那么,落下来的石头虽然不至于发生塌方,可万一有人在下面,又被砸中了呢?
我该怎么办?
我想了一夜,我想到了那个死去的矿工,想到了作为赔偿金的五万块钱,更多的,是想到了我女儿的病。
想到了我成绩优异的大儿子,他会以优异的成绩从初中毕业,去到市里最好的高中,然后去上大学。
我想到了我的小儿子,他也已经七岁了,在家里会帮着爷爷奶奶去地里锄草施肥,也会帮着母亲洗衣做饭,甚至已经开始跟着哥哥姐姐学认字写字了。
想着想着,鸡就打鸣了,天就亮了。
我心中做了决定。
不!不要!我疯狂地在这具身体里面努力地呐喊着,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如何能够挽回,这个身体原主人已经决定的事情,我也阻拦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绝望地看着这里的所有人,走向他们的结局……
我大儿子的房间有了声响,他已经起床了,他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从这里走到镇上需要将近两个小时,我之前让他就在学校里住着,他就是不肯同意,说来回跑跑有益于身体健康。
我知道他是想回来帮家里多分担点家务。
我起床,看着儿子,儿子对我起这么早有点惊讶。
“爸……你怎么起了。”
我摸了摸儿子的头:“最近爸爸工作忙,家里事情又多,都没有好好看看你。我儿子长大了,都有小胡子了。”
儿子腼腆地笑了笑,挠了挠头:“是呀,我长大了。”
过了一会,他试探着开口:“爸爸,要不……我不上学了吧?上学也……也没有什么意思……”
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他是想要早点出去工作,为家里减轻负担,所以才故意说这样的话的,所以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说什么傻话呢,乖乖去上学,以后一定要考一个好大学,走出这小村子,去更远的地地方看看,晓得不!”
儿子翘着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就背上书包出了家门,一蹦一跳地去上学了。
看得出来,心情很是开心。
我直直盯着儿子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再见,我的儿子。”
我心里默默想道。
而后,我依次去告别了妻子,父母,熟睡中的女儿和小儿子。
上午的工作完成之后大家都出来吃饭,然后稍微休息一会,我没有休息,刻意在众人面前露了一个脸,然后下了矿。
“张家的,你不休息一会吗?”
我笑了笑:“不了,我多干一点,说不定能多给我一点奖金呢?我还欠着老板的钱要还呢!”
我拿起了镐头,趁着矿里没有人的时候,下了矿。
我搬开那一块挡住大洞的石头,奋力挥动起了镐头。
那个巨大的石头落下来的时候,我不闪不避,闭上了眼睛,迎了上去。
……
这个男人没有让我感受到被巨石砸死的疼痛,将我的灵魂从共感中抽离了。
这个男人想了一个他觉得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下子,大家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去找他的时候,势必能看到那样大一个天坑,看到松动的石壁。
他的死会被认为是意外,为了堵自己家里人的口,势必会给更多的赔偿。
女儿的病就有救了。
一个人的命能换来这么多,男人觉得很值,所以他丝毫没有躲闪,甚至平静地迎接了他的死亡。
……
我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我就对上了一眨不眨盯着我看的楚煜城。
“陈学姐?”楚煜城看着我,眼神中有着一些些的防备,还故意念错了我的名字试探我。
“我是苏灿灿。”我看了回去。
楚煜城见我还是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有些惊讶,那个男人并没有想要我的身体的意思,分毫没有。
我身体里的欧秉钧说道:“奇怪,这样执念和怨气都深重的大鬼,竟然没有吞噬活人血肉灵魂的欲望?我本来都做好了和他搏斗一番的准备了,没想到他竟然看都不看,直接就从你身体里出去了?”
我也有些不太理解,而且这次共感中看到的事情,只能解释这个可怜男人的死亡原因,并不能解释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封魂阵法。
也不能解释,他为什么要弄出一个鬼打墙来阻止我们出去。
搞清楚这些问题,最简单的方法,还是直接问他。
这困于执念中的瘦削男鬼因为这次共感,也总算是清醒了一些,我试图和他攀谈。
“你知道自己的女儿后来怎么样了吗?”
对于这个用了自己一命去换自己孩子命的男人,孩子就是他的强心剂,提他的女儿多半就能和他进行交流。
“我……我的女儿,我女儿有钱了……有钱了……”那个看上去阴恻恻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柔和,但是很快又变了脸色,重新恢复了凶狠:“不,我不能出去,不,你们一个都不能出去!”
“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去?”我问道。
他表情有些呆滞,像是在回忆什么要遗忘的事情,很是费劲:“出去……出去了就不会给钱了……我女儿要治病……我儿子要上学……不能没有钱。”
“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了,现在是2024年,你的孩子现在也已经有三四十岁了呢!”我说道。
我看见面前的男人骤然顿了一下。
“三……四十岁……2024?”
我乘胜追击:“你看,这个矿现在已经废弃了,也早就已经易主,我旁边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矿上的新主人。”
我指了指楚煜城。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不过好在总算是慢慢清醒了一些。
我重新问他:“你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又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这个男人被执念困扰了太久,他的灵魂一直困在三十年前,骤然听闻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突然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所以我现在无论问他什么话,他都沉默不语。
问急了,也只是干巴巴地说一句“我不知道”或者“我想不起来了。”
再或者就是念叨几句:“不能出去。”
像是变成了一个木头。
木头就木头吧,只要,能把鬼打墙的阵法撤掉就好了。
好在,前面的路清晰可见,连出口都能看见。
已经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