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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接到朝廷诏书,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大哭。

老二死了,老三死了,现在老大也死了。

朱棣想起小时候在凤阳,脚板被竹签刺穿了,溃烂流脓,是朱标帮他涂药、洗脚;头上长了虱子,也是朱标帮他洗头发。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天人永隔了。

朱棣换上一身槁素,当夜就要出发。

徐妙云劝道:\"现在已经半夜了,好歹等到天亮吧。我也好些年没回南京,这次也跟着王爷一块回去吧。\"

朱棣枯坐到天色微明,骑上马,带上张玉、姚广孝,一言不发就走了。

朱高炽护送着徐妙云,在后面慢行。

朱棣归心似箭,策马狂奔,跃过北平,取道济南,在徐州碰到了朱橚。

朱橚见到朱棣,滚鞍下马,抱住朱棣痛哭流涕。

朱棣亦泪流满面,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良久,朱棣拍了拍朱橚的肩膀,说道:“我们一同回京吧。”

于是,二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沉默不语。

数日后,他们抵达京城。

朱棣、朱橚直奔奉安殿,只见梓宫赫然。

\"大哥!\"

\"大哥!\"

兄弟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嘭嘭嘭叩头不止,哀泣之声闻者落泪。

朱允熥泪痕满面,扶起朱棣、朱橚,哑着嗓子道:

\"四叔、五叔一路辛苦了,先用点饭吧。\"

朱椿领着朱棣、朱橚到了后殿,太监摆上几样素菜,两碗米饭。

朱橚吃了两筷子菜,就仰面而泣。

朱棣埋头着,死命扒饭,腮帮子鼓得圆圆的,还不肯停。

正默然无语时,前殿又传来了朱桢的哭喊声。

朱棣本来竭力忍住不哭的,也大哭起来。

朱棣一哭,朱橚、朱椿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前殿、后殿哭声一片。

第二天,朱植、朱模、朱桂、朱楩、朱楹、朱尚炳、朱济熺,也都来了。

第四天,朱高炽也来了。

第六天,连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也回来了。

一直到第九天,朱权才得以回到南京。

众人在奉安殿守灵十四日,延请天下名僧做法陆道场。

礼部官员经过半个月的商讨酝酿,到八月初五日向朱允熥汇报了他们商讨的结果。

最终,朱标的谥号定为:

体天弘道、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太宗。

朱允熥册封生母常氏为孝仁皇太后。

八月十九日,朱棣的寝宫正式发营。朱允熥亲自送到午门,然后由朱棣、朱橚、朱桢、朱椿,护送到孝陵。

八月二十三日,是正式安葬的日子,朱标的梓宫被安葬在孝陵东侧的泰陵。

四岁的朱文坤怀抱着朱标的神主牌位,返回皇宫。

朱标终于走完他的一生,归于尘土。

接连一个月的劳累、悲伤,朱允熥终于病倒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病榻之上的朱允熥昏昏沉沉坠入梦乡,梦中的他又回到了洪武二十五年。

彼时,朱标还是太子。

而他,还是一个顽劣异常的皇孙,因为背不出文章,而被朱标责骂。

朱允炆则站在朱标身后挤眉弄眼,吕氏则一脸幸灾乐祸………

这个梦是如此的清晰,真切!

虽然被朱标责骂着,朱允熥却没有一丝愤懑和怨恨,反而生出阵阵窃喜——

谁说我爹死了啊,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他甚至清楚地听见自己背文章的声音:

\"秦孝公据崤涵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

朱标阴沉的脸慢慢变得和煦,眼角浮出笑意,甚至伸过手来抚摸他的脸颊……

朱允熥猛然想起,朱标己经死了,是他亲手葬入泰陵的。

他惊问道:\"爹,你怎么活了?\"

伸过手去抓朱标,却见朱标的脸又阴沉下去,咬牙切齿责问道:\"你这么不成器,对得起你娘吗?你娘就是被你害死的!逆子!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多少!\"

朱允熥极力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卡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是死死的拽住朱标的手,生怕一松开就让他走掉了。

\"熥儿!熥儿!熥儿!\"

这是谁在叫啊?这么亲热!这么急切!

他的眼前浮现出常氏的影子,他的嗓子突然通畅了,大叫一声:\"娘!\"

\"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却是徐妙云的声音。

朱允熥从梦中惊醒,脸上还挂着泪水。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寝宫之中。

床边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有朱棣、朱橚、朱桢、朱椿、朱桂、朱橞、朱权、朱楩,还有高炽、高煦等几个。

蓝灵儿怀抱着儿子,大叫道:\"殿下,你总算是醒了!\"

朱允熥不解地问:\"我怎么啦?\"

徐妙云抚摸着他的脸,泪水涟涟,\"我的儿,你还问怎么啦?你知不知道,你昏死了七天!\"

朱允熥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啊?不就是做了一场梦吗?怎么会昏死七天?

蓝灵儿小声哭泣着,\"四婶说的对,你就是昏死了七天!\"

朱允熥挣扎着坐了起来,感觉头痛欲裂。

他看着众人,心中一阵感慨,他宁愿在那个梦里,不要醒来。

可是他又意识到,人不能一辈子沉浸在悲痛中,还有很多责任要承担,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谢天谢地!\"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人人喜形于色,发出一阵阵唏嘘。

朱允熥正欲下床,却被徐妙云一把摁住。

\"我的儿,你正虚着,可不许乱动,你要什么,只管说!\"

朱允熥饿得前胸帖后背了,\"四婶,我饿!\"

御膳房赶紧送来一碗稀粥。

所有的思念和悲伤都不会没来由地消失,它只是被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不知何时何地,何种机缘之下,又会悄然萌芽,疯狂生长。

一个人即使死了,如果一直有人记着他,那他便不是真的死了。

朱允熥将碗捧在手中,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滴滴答答掉入稀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