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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按察使负责地方的司法和监察,相当于现在的省高院和地方监察委的职权。

各省设布政使司掌行政,指挥使司掌军事,按察使司掌司法和监察,合称三司。

三司同为一省长官,均直属于中央。

彼此地位平等,互不统属,又互相牵制。

王骥任职按察使、兼着都察院左都御使、刑部侍郎。

这是他公开的职衔。

暗地里,他还背负着尚方宝剑,有临机处置,先斩后奏之权。

王骥的到来,在山西官场引起了一场震动。

代王府史挨个给山西的要员打招呼。

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要是被王骥抓住尾巴了,就自行了断,不要牵连旁人;

再就是管好手下的人,敢多嘴多舌就办了他。

王骥刚走马上任了,就在按察副使那里不软不硬碰了一个钉子。

紧接着六名佥事有四名佥事告假。

剩下的两名佥事,一天到晚连人也见不着。

司职兵备、提学、清军、驿传、屯田的官员,更是装愣充傻,一问三不知。

王骥何等精明,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架空了。

山西能弄得这么乌烟瘴气,按察司肯定助纣为虐。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骥烧的第一把火,就要烧死按察使司内部的蛀虫。

他不眠不休翻阅卷宗,希望能找到那些贪官污吏的罪证。

按察司的官员们坐在隔壁的房子里,喝着香茶,看着笑话,胆子大的还要阴阳怪气奚落几句。

王骥憋着一囗气,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在他来之前,所有的卷宗己经被动了手脚。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份完美无缺的档案。

如果光看这些档案,山西按察使司简直就是廉政典范了。

这可能吗?

直到这时,王骥才知道,自己面对的局势是何等严峻。

他面对的不是几个甚至几十个贪官,而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山西官场黑暗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可是黑暗到这种程度,仍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如果指望这帮按察使司的贪官污吏去查案,那不就是在与虎谋皮吗?

朝廷多次整肃山西官场,却每次都是虎头蛇尾,原因大概就是在这里。

山西赋税总额年年高居北方第一,全国第三。

有三个藩王,三座军镇。

地处明蒙交界处,常年战事不断,驻有九万边军,每年消耗的钱粮高达三百八十万两,占明朝军费开支的三成。

左边是陕西,右边是直隶,南面是中原腹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这样的要害之地,朝廷不能不投鼠忌器。

也就是现在蒙古人不行了,如果早二十年,就算是强势如朱元璋,也不敢拿山西官场开刀——

逼急了,老子投鞑子去。

王骥深知此事牵连甚广,若处理不好,恐引起朝野震动。

然而,他身负圣命,岂容这群蠹虫肆意妄为?

在苦思数日后,王骥希望能寻找三五个志同道合的官员。

这一天,王骥巡查汾河河务,跟在他身后的仅有七八个随从。

王骥想借此找当地乡绅打听打听山西官场,来了十几落弟的秀才和两三个乡居的举人。

无论王骥怎样旁敲侧击,这些人就是不说实话。

王骥终于耐不住性子,大声喝道:\"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王骥失望而归,途经汾河桥时,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垂钓,面容清瘦,气宇不凡。

一路走来,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在这里却碰到了一个人。

王骥一时心动,站在桥上不走了。

整整半个时辰,老者一条鱼也没钓着,却安之若素。

王骥笑道:\"老翁,这里没鱼,换个地方吧。\"

老者冷不丁说了一句,\"谁说没鱼,己经钓着一条大的了。\"

\"在哪?\"

\"在桥上。\"

老者眼神明亮,讲话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一身长袍洗得发白,袖口处已经磨破了。

一见之下,王骥就认定,这人不简单。

于是让随从远远地到别处去。

王骥与老者相谈甚欢,得知他名叫李存义,曾任洪洞县知县,因不满官场黑暗,不愿同流合污而辞官回乡。

王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存义答道:\"知道,你不就是新任按察使王骥吗?\"

王骥大惊,\"你怎么知道我。\"

李存义笑道:“王大人在山西就是个透明人,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如今山西官场比从前更腐败十倍,可怜山西父老,守着钟灵毓秀之地,却度日如年。

幸好按察使大人来了,兴许能还山西一方青天。我虽年事已高,也愿为家乡父老尽一份绵薄之力。”

王骥问道:\"我任按察使一月有余了,所有的同僚防我像防贼一样,使得我寸步难行。李翁为什么肯帮我?\"

李存义答道:\"王大人上书弹劾代王,慷慨激昂,义正辞严,准不知道王大人是个好官?我一把老骨头了,能助王大人一臂之力,岂不快哉?\"

王骥大喜,\"过奖了,实在过奖了!我是奉陛下和太子之命,来整顿山西官场的,如果不能完成使命,也无颜面对陛下和太子。请问李翁,打算怎么帮我?\"

李存义道:\"山西官场的水,要多深就有多深,平常人是很难摸清楚这其中门道的。这么些年来,我记下了贪官污吏们的种种恶行,记了厚厚一大册。\"

王骥大喜过望,问道:\"那本册子在哪里?\"

李存义道:\"藏在我家的地洞里,明天一大早,我亲自送到按察司去,大人拿着册子抓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王骥说道:\"这样最好了。只是那些人太胆大妄为,我上任的第二天,代王府长史就打上门来,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他们耳目众多,李翁跟我谈了这么久,恐怕己经被他们盯上了。\"

李存义道:\"盯上又怎么样,人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第二天一大早,王骥焦急地等待着李存义的到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不见李存义的身影。

王骥开始感到不安,于是决定亲自前往李存义家中查看。

当他到达李存义家时,却发现门扉紧闭,屋内一片寂静。

王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用力推开房门,这是一所很简陋的房子,围墙不甚高,一间正房,左右两侧两间厢房。

王骥叫了声:\"李翁!李翁!\"

没有人应答。

王骥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只见李存义仰倒在血泊之中,胸口示威似地插着一把刀,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临死之前还在高喊着什么,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死死盯着房顶。

李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仆人,也被捅死在墙角。

王骥悲愤交加,差点站立不住

他明白这一定是那些贪官污吏所为,仅仅因为李存义跟他有一番长谈,就不惜痛下杀手。

王骥两腿发抖,牙齿在打颤,从胸腔中发出愤怒的吼叫:

\"谁干的!\"

\"谁干的!\"

\"站出来!\"

\"有本事冲我来!\"

\"我要是眨一下眼睛,我就狗娘养的!\"

\"我要是不将你们绳之以法,我就枉为人!\"

他想起李存义说过,册子藏在地洞里,于是拿起镐头疯了般挖地。

一个衙役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这种粗活,还是交给小的去干吧?\"

此刻,王骥信不过任何人,他目露凶光,厉声喝道:\"滚一边去!小心我杀了你!\"

王骥挖了一天一夜,将李家翻了一个遍,却一无所获。

他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心如刀绞,声泪俱下说道:\"李翁,是我害了你!让我与你同死吧!\"

说完,挨着李存义,也躺到血泊之中。

顺着李存义的目光,看向房顶,王骥惊奇地发现,房梁上塞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王骥放声恸哭。

\"李翁,我绝不让你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