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海的手在空中停滞一瞬,刚刚拿起的扇贝又缓缓放回盘中。
他眉头微蹙,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听这个意思,她是找过来了?
果然,她的身体永远比她的话要诚实!
景海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抹笑容在他脸上荡开,但很快又泯然无形。
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用光脑给她发了一条语音消息。
“师父,你在哪?”
光脑上很快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但他等了一会儿,都没看见李素素的消息发过来。
景海半挑了挑眉,又发了一条语音:“你不是不习惯兽族的输入方式吗?别打字了,发语音给我吧。”
发完消息后,景海并未急着起身,而是回头问龟甲:“第二根据地有没有提前报备私人航班?”
“没有。”
“这样……”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带人去蜃岛上找一找。”
龟甲愣了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领命下去了。
第一根据地的主岛位于暗礁深处,周围磁场混乱。附近又分布着十几座蜃岛,第一次过来的人很容易误着陆在蜃岛上,所以其他的根据地的飞行器要过来,都会提前报备第一根据地,到时候派巡逻队去引路。
但他们却没接到李素素的航班通知,说明胡家主并不知道李素素离开。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满足地拍了拍肚子,又给李素素发消息。
“胡黎是不是还不知道你跑过来找我?你也是的,要是想过来,提前告诉我,我亲自接你过来好了。”
这回李素素没发消息。
她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你是不是在水里呆久了,脑子进水了?”
刚接通,李素素略带愠怒的声音便劈头盖脸地传了出来。
景海听了,非但没生气,反而心情颇好道:“你生气了?那你直接过来教训我……”
“我马上就来教训你!”
她说完,正欲催动灵力腾空,却见眼前的乌云再度凝聚,眼看又要下雨,只能从空间里拿出雨伞等雨停。
低沉的雷声通过光脑传到景海耳边。
他似有预料,低低笑出了声:“师父,你是不是没想到第一根据地周围都是雷云?飞行器在这种天气里可不顶用,没人接引,你在蜃岛寸步难行。”
“是是,老天爷都护着你。”
李素素懒得搭理他。
雨点接连不断地打在雨伞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景海听出不对,皱了皱眉:“你坐飞行器过来的?谁开的飞行器?”
“飞行器?”李素素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心虚,犹豫了片刻后才道:“我独自过来的。”
“你会开飞行器?”
“不会啊。”
她就是个机械废,连光脑都琢磨不明白,还开飞行器?开不了一点。
她坦白道:“我飞过来的。”
景海:“……”
师父果然还是那个师父,行事一如既往地让人难以预料。
“你那几个兽夫呢?都死光了?”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李素素的语气瞬间淡了下来,停顿片刻后才叹了口气道:“当时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这件事,就出来了。反正本来明天就要过来,早一点也没什么,等下我再联系他们。”
正说着话时,天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随即传来一声巨响。
李素素被吓了一跳,不禁发出惊呼。
“师父别怕,我现在就过来!”
景海脸色一变,顾不上许多,立刻起身前往后院。这里有个巨大的泳池,直通第一根据地的领海,他平时就通过它巡视领地。
“你知道我在哪吗?”
“师父,别小看我,我可是兽族唯一的Sp天赋兽人!水就是我的眼睛!”
景海微微一笑,纵身跃入泳池。
海水接纳了他,波涛化作了他的羽翼。
在接触到水的刹那,他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不再是人形,而是变成了一头健壮的虎鲸,体态庞大,皮肤光滑呈黑色,肚皮雪白,眼后有着独特的白色斑纹。
他摆动强有力的尾巴,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大海。速度之快,几乎只能在水面上看见一道白色的痕迹。
利用异能,他很快就发现了处于雨中的李素素。那是其中一座蜃岛,李素素站在沙滩边缘,撑着一把古朴的油纸伞,伞把上悬挂着一块精致的玉佩。
认出了那把伞,景海的瞳孔瞬间收缩,声音不由得变得喑哑。
“师父,我马上到!”
话音刚落,巨大的虎鲸就冲入了大海。
李素素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以为他只是在安慰她,便道:“没事,雨马上就停了,不用着急。”
光脑那头没有回应。
李素素正疑惑,这时海面上突然掀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波浪,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接近。
她下意识戒备,眯起眼睛紧紧盯着海面上的动静。
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跃出水面,紧接着又轻巧落下,在她面前化成了人形。
汹涌的浪花在他背后溅起。
景海紧紧抓住李素素的手,双眼亮得可怕:“师父,你到底在否认什么?你心里有我,一直都有我!”
李素素心中一震,下意识抬起手抽了他一巴掌。
“逆徒,你又在发什么疯?”她恨铁不成钢地叱骂道。
景海被打得脸一歪。
但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进一步,紧紧攥住她的手,用力地抱住她。
李素素下意识挣扎。
景海不由分说地箍住她的身体,靠在她耳边嘶吼:“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你还留着这把伞?”
李素素的动作瞬间停住。
“是。”她顿了顿道:“我心软了,我该丢掉它才是。留着它做什么?”
她脸色发白地松开手,任由伞掉落,但在它落在地上的刹那,景海却捞起了它。
“晚了。”
他重新将它撑到她头上,挡住倾盆降下的大雨。
雨水中,他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师父,我已经看见它了。”
李素素心里犹如爬过千万只蚂蚁,复杂的情感在胸腔里不断翻涌。
她望着景海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眸,心里不禁划过一丝挣扎。
这把伞,是沧澜成年时送她的礼物,那时候他亲口跟她说了他的情意,但她不能回应,便当着他的面毁了它。
“你知道,我们是师徒。”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跟他相遇。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最终化为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不能这么做,你的邪心也不允许你这么做。”她轻声叹息:“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将它捡回来修补,也不该让它出现在你面前。既然你看见了,你就把它处理了吧。”
说完,就想退出去。
但景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腕微微颤抖,声音中透出一丝哽咽:“……师父,外面还在下雨,你会淋湿的!”
她无所谓地向外瞥了一眼,淡淡道:“还好,不算太大,而且看这个情况,也许马上就会停了。”
她试图挣脱他的桎梏,然而景海并未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白皙的皮肤上透出淡淡的青红,李素素吃痛嘶了一声:“沧澜,放开我。”
“绝无可能。”
景海怆然一笑,笑容中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你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师父,你就是个胆小鬼!你不敢承认你对我的情意,连带着也不肯面对我对你的情意!凭什么我要为你的懦弱负责,我不会放手的,就算你打死我也不放手!”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没错,我早就疯了!”景海双眼猩红,死死盯着她:“你死后,我带领门人杀尽了玄仙大陆所有修仙者。管他们什么正道邪道,全都得给你陪葬!”
“你都做了什么?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李素素用力抽了他一巴掌。
眼前这个人,她看着他从咿呀学语的婴童,成长为一派掌门。她不遗余力地教导他,看他变成正道典范,把他当做最成功的作品,将衣钵尽数传承给他。
却没想到,在她走后,他竟然干出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你不是我的沧澜。”
她震惊后退,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混合着雨水,模糊了视线。
“我的沧澜是个善良温和的孩子。他不会伤害无辜,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就是个邪魔!”
她的话宛如一把利刃,刺穿了他的心。
景海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决绝地撕破所有伪装。
“师父,那是因为你还在。”他眼神中透出癫狂:“你喜欢善良,我便善良。你喜欢听话,那我便一直听话。你想让我做正道典范,我便是正道典范!可我一向如此……你忘了吗?我是天生邪体。”
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胸口。
“这颗心,它不是邪心,它即是我!什么恭谨自制,什么爱护弱小,什么锄强扶弱,我都学不会!我甚至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喜欢就竭尽全力保护,将所有一切我觉得好的都给她,不喜欢就毁掉……师父,我只会这么做。”
“所以,现在你想毁了我吗?”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怎么会呢?”
他冷冷一笑,眷恋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师父,我只会将你和我一同毁去。你是我的师父,是我最爱的人。我爱你,就像爱我自己。”
他的触碰让她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然而她的攻击还未出手,便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师父,你会的,我也会。”
他反手禁锢了她的灵力,让她变成了普通人。
“你做不到的,我也做得到。”
他如愿以偿地将毫无反抗能力的她抱进怀里,看她奋力挣扎,然而那些攻击在他看来简直不痛不痒。
“玄仙大陆已经消失了,你也不再是渡劫期修士。师父,接受这个现实吧。现在是兽人的世界,而我就是最强的兽人。”
听见这话,李素素无力地停止了挣扎。
她眼神中充满深深的悲哀,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沧澜,你真的认为这么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吗?”她叹息道:“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
“那该怎么做,像你的兽夫做的那样,包容理解?”他嘲讽一笑:“听说狼漠那个懦夫已经签下了离婚协议书,我和他不一样,你永远别想甩开我!”
听见这个名字,李素素的身体微微一僵。
“……我和他,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她毫无保留地为他付出了百分百的感情和信任,然而他却不能百分百回报。
那这段感情对她来说,就只是单纯的消耗。她不希望未来被消耗成一个患得患失的妇人,就只能选择快刀斩乱麻。
她想告诉他,然而转念一想,话却重新咽了回去。
“……可能,你无法理解。”她失望道。
“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不能理解?”
景海反问,声音里不由得透出一丝急切:“你总是这样,将一切都藏在心里,不肯告诉我。你总当我还没长大,可是师父……我已经活得比很多人都要久了!如果我还没长大,那那些人寿终正寝的人,又算什么?”
他的话宛如重锤,重重敲打在李素素的心头。
她抬起头,望着这个比她还要高出许多的人,惊觉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你说得对,你已经长大了,有了独立的思想和情感,我不能再按照以前的眼光去看你。”
她长长叹息,心里涌动着千言万语,但等真说出口,却只有这么一句。
“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诉我,你和狼漠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李素素欲言又止。
景海的目光一暗。
她虽然嘴上这么做,但心里却从未这么想,还是把他当做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你不说,我就只能当你在哄我。”
听见这话,李素素终于意识到她的犹豫只能加深两人的误解,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
“因为他对我的感情,是有保留的。”
她失望道:“在他看来,我的立场比我跟他的感情更重要。一旦我是敌方,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放弃我。而当我变回友方时,他又能放心来追求我。这样的感情,对我来说只是一把藏在暗处的利刃,我不能要。”
“原来是这样。”
景海沉吟片刻,自嘲地笑起来。
“可是师父,你对我何尝不像狼漠对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