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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0。

杨泽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匆匆从农业厅大楼里走出。

有个把车停在路边的帕拉梅拉女车主刚放下手机,便看到有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在路边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匆匆离去。

顾不得是否被拍照,她急忙开车跟了上去。

12:00,杨泽付了车费下车,走进天意茶业旗舰店。

他一进门就朗声笑问:“姑娘们,我叫的外卖到了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回答道:“还没呐!哈哈哈!

连送外卖的都不想让你走!

老师,你就多待一天嘛,等晚上下班我们请你吃饭。”

杨泽走到一张长十一二米的实木茶桌后面,习惯性的在展示柜里找出他的茶杯,说道:“我订了下午三点半的火车票,你们要是帮我报销,我就留下来蹭这顿饭。”

“好呀好呀,多少……

周总好!”

五个当班的女员工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齐齐行礼问候,差点把刚走进店门的周莱吓一跳。

她的脸上挤出职业性的假笑着问候:“你们好你们好,你们继续忙。

我找杨助理有点事。”

她说着话,脚下不停的走到杨泽面前和他对视,中间隔着一张一米八宽的茶桌。

她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得意,以及面对失败者的嘲讽。

杨泽本来还带着和煦笑容的脸上,在她出现时忽然变得落寞。

该来的来了,该执行第二步计划,让销售部门上场了。

他对着一个方向说道:“燕来,你先过来给我做个见证。”

“哎,好的老师。”

总店店长李燕来应了一声,手上拿着一张产品清单急匆匆走到两人面前。

杨泽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摆在茶桌上,客气又礼貌的请周莱先坐下,然后才坐在电脑前开机。

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用再多说废话假客套。

周莱首先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所拍的艺术照,被他当成电脑桌面,占据了中间屏幕的位置。

杨泽当着上司和同事的面,先登录邮箱,把工作联系人分组点开,逐一的把他这三年来和茶业公司相关的邮件、公司经营报表、各类活动文案以及公司管理文件全部删除,然后是F盘里的茶业公司文件夹…

李燕来站在他的身后全程看着这一幕,他每删除一个文件夹,她的双拳便又紧一分,直到最后拳头发白。

老师说了,遇到不平事,要先忍,忍不住再动手。

就在李燕来要动手把笔记本盖上的一刹那,门外传来一声询问:“你们谁叫的外卖?”

杨泽起身去拿外卖,回到原位上时,周莱微微向旁边挪了十厘米,似乎受不了快餐的味道。

杨泽立刻起身,走到离她最远的位置,才拆开快餐盒,边吃边说:“燕来,在文件传输助手里还有一些传输过的资料,你帮我删了。”

李燕来没动,看向周莱。

周莱将电脑屏幕转过来,连鼠标带着一起拖过,抬头对李燕来微笑说:“你去忙吧,我亲自删。”

李燕来松开双拳,后退两步,清冷的声音无波无折:“谢谢周总能体谅我们这些下级,有事您再叫我。”

周莱已转脸看向屏幕,没有回应。

李燕来远远的看着狼吞虎咽的杨泽,故意笑道:“老师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那十二块钱的叉烧饭。”

杨泽边吃边冲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

有些话现在说,反而会适得其反。

杨泽吃完快餐后坐到周莱的对面,招手叫一个女店员过来泡茶。

他拿出手机,删除各种工作资料,企鹅的微信的还有一个刚出来的叫什么钉钉的全查了一遍,然后坐在一旁喝着茶静静的等,等血手人屠看到那些他想让她看到的。

周莱删除电脑硬盘和微信上的各种相关文件,用了足足一个小时时间。

她边看内容边删,一时间她也找不到杨泽对公司动过手脚的证据,反而在那些文件里看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把她的好奇心撩拨得差一点按耐不住。

中间偶尔有人咳嗽一声,交战双方全程无任何语言交流。

周莱把笔记本电脑推到杨泽面前,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他说:“你可以收起来了。”

杨泽把手机递给她:“请你检查一下。”

说完他把笔记本连同充电器鼠标鼠标垫收进包里,走进位于一楼的杂物房拉出行李箱,返身回到大厅。

李燕来突然无声的冲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他动一步她拦一步,低着头也不说话。

杨泽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丸子头,低声说道:“乖啊,再过一两年就要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要哭鼻子?快点长大啊。”

李燕来低垂着头,擦了擦眼睛问:“老师…你还会来黔州府吗?”

杨泽抬手捏向鼻根,把双眼的泪囊给按下去,笑道:“来的,等你当婆婆了我再来!”

李燕来瞥了眼周莱的背影,轻声问:“你能不能明天再走?我老公说晚上请你吃饭。”

杨泽摇头说:“算了吧,他天天在街上跑,今晚还指不定跑到几点才收车。

明明就是想报复我上次放了他鸽子的事,我才不上这么明显的当。”

李燕来没有被逗笑,哽咽问:“你走了我们想你怎么办?”

杨泽看向店里那些属于他的,却带不走的东西,说:“我的茶壶和茶杯就留给你们当个纪念吧,反正我以后也不喝茶了。”

他环顾着熟悉的一切,不动声色的将周莱翻看他聊天记录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为什么以后不喝茶了?若是喝不起,我送你几箱带回去。”

周莱走过去,把手机还给杨泽时还不忘报复他几句。

杨泽没有回答,接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礼貌的问:“周总你还有别的事吗?”

李燕来急了:“老师!”

杨泽抿紧唇,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了。

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

回旋镖也完整的扔出去了,剩下的得交给时间去完成。

李燕来转过身去,似乎哭了,店里每个正在工作中的店员,也正在朝这里偷偷观望。

周莱环顾一周,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心里忽然有种拆散人家至亲骨肉、罪大恶极的愧疚感。

可她却倔强的不甘示弱的看向杨泽,戏谑的问:“你不是赶时间吗?机场还是动车站?我送你。”

杨泽拉起行李箱拉杆,客气礼貌的拒绝:“不用了谢谢,好意心领。你的时间挺宝贵的。”

不等回答,杨泽拉着行李箱大步走出店门,站到路边伸手招计程车。

离别在即,也不管周莱还在场,店里的女孩子们齐齐跑出店门,在门口站成一排,弯腰鞠躬,齐声说道:

“老师慢走,学生祝您一路顺风,余生平安喜乐!”

计程车还没到面前,杨泽仰天苦笑,背对着女孩子们抬起右手,握指成拳,大声说道:“姑娘们,给老子记住了!你们是天意,天意就是你们!”

女孩子们泣声答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不敢或忘。”

周莱站在原地,全程看着眼前好像拍古装剧一样的画面,既觉得有些滑稽,也觉得有些疑惑。

可能还有些感动。

这个杨泽啊,你可真行,你到底对这些女子们做了什么?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不但看了最近几天杨泽的聊天记录,也看了他的相册和邮箱。

她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她用人的问题刺激到了他,还是他真的有事要急着回家处理。

结果她看到了,看到了她以为的真相:

一个有老婆儿子的男人,却每隔两三个月给一个女人发信息说心事。

她看到了男人的心口不一:他一边让老婆不要担心,他会帮她还钱,另一边却已经打定了主意离婚。

这在她看来挺可笑的:为了区区五万五千块钱,决定和给他生育儿子的发妻离婚。

所以她越发困惑:这种小肚鸡肠格局有限,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男人,是怎么哄得公司里的那么多人和他一条心的?难不成只是因为他以前的那一身腱子肉?

今天在总店门口见到的这个离别场面,让她觉得已经不需要再去其他地方求证了。

想必她到了任何一家天意茶业的直营店,那里的员工们也会如此对待她。

甚至还有公司的会计,出纳,办公室的其他人,也会排斥她。

大概只有她自己招聘来的左明亮,才是和她同一阵营的吧。

六个女孩子目送杨泽乘坐的计程车淡出视线之外,泪点低的早已泣不成声。

李燕来仰面流泪,意识到周莱还在店里,她猛的一擦眼睛,用清冷语调的训斥店员们:“

你们忘了老师说的了吗?

就是哪天他死在咱们面前都不许哭!

要笑着夸他连死都能死得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都别哭了!进去吃饭!”

周莱站在众女身后,笑道:“今天给你们放假,我现在先请你们去吃大餐,说说都想吃些什么?”

女孩子们的动作很迅速,很职业很整齐划一的行礼说:谢谢周总,不用了。

李燕来出面解释:“周总,谢谢您让我们放假休息的好意,我们这些下级感恩于心。

只是老师说过,我们身为普通人的人生,只有两件事不要过不去。

第一件是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另一件是不要和钱过不去。

所以老师每次出差从来不坐动车或者飞机,给公司省钱的同时也是给我们这些下级做榜样。

现在正是一年当中最忙也是最重要的时候,我们这些下级今年能拿多少奖金,取决于今年的春茶能不能多卖一些。

所以您先请便,我们要忙了。”

她说完欠身一礼,无视公司最大的领导,走进店里和员工们一起吃午餐。

周莱独自站在原地,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受力感。

本想让她们放假休息平复离别的坏情绪,顺便请她们吃饭联络联络感情,结果她送出的两个人情竟然被她们拒绝了!

这个杨泽,到底对我的公司做了什么!对我的员工都做了些什么!

李燕来一口一个老师说,一口一个我们这些下级讽刺她!

人都离开公司离开黔州府了,竟然还有人为他强出头!

周莱郁闷的慢慢走向帕拉梅拉,心里的烦闷无从发泄,心里的疑惑无人能答。

微信进来新消息的提示音,她打开看了。

茶业公司管理群里,沈玉发了一张照片:

有文化的人请站出来!给我这个初中毕业的人解释一下,老杨每本工作笔记本上都写着的这句话什么意思?

周莱点开照片,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苍劲有力的行楷:

君之视臣如手足,臣之视君如心腹。

周莱忽然想起来,她当年还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选修课上有过那么几句话: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心腹;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君之视臣如手足…”

周莱突然明白了过来,不是杨泽对她的公司和员工做了什么,而是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她匆忙给杨泽打电话,却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她又连忙打开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搜索不到,才想起昨晚把他拉黑了。

她在公司的几个群里挨个的找,才发现他已经把所有的群都退了。

她放下椅背,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浓浓的失落感。

她的视线停留在后视镜上,两个小时前那个男人还坐着的那个位置。

恍惚间她突然有种错觉,似乎他还坐在那里,被她逼急了紧咬着唇也不敢出手。

“杨泽…”

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出现,她的心脏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连带着出现越来越多的、根本不存在于她记忆中的画面。

她又看到在白桦林里的人,不同的是,只剩下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

他的面前,多出了三座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