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柚头一次听说这事,了然点头,又问:“那五叔呢?我每次看五叔,都觉得他不像个乡下人,五叔太安静也太文气了……”
宁芸眼底流露出惋惜,“五叔比六叔学习还好,听说以前年年得第一,我爹说……五叔是老宁家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人,可惜……”
一方面高考取消了;另一方面家里孩子多,供不起,五叔不想给家里添负担,愣是不愿意去上,回家挣工分。
“真可惜啊。”宁柚神情遗憾,“上大学和下地挣工分,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啊。”
“是啊。”
宁柚想,再三年就该恢复高考了,五叔和六叔到时候也还不到二十五,不如让他们慢慢看书,到时候和她一起参加高考?
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她也不着急,反正还有时间。
宁老六教大队社员认识拖拉机。
在他的讲解下,不光年轻人,就是大队长他们也能说出一二三了。
“六儿,你不错。”宁大队长难得夸这个打小就皮的小弟。
宁老六笑出一口大白牙,“我也觉得我不错!”
“没个正形儿。”
宁柚发现学拖拉机的人都是男人,没一个女人主动学,忽然开口:“六叔,你给我姐也教教。”
宁老六不推辞地说:“芸儿想学吗?”
宁柚鼓励地看着宁芸。
“芸儿,你去学!”宁老太跟着说。
她一直担心芸儿的以后,要是她能当上拖拉机手,宁芸的婚事就不用发愁了!
学,必须学!
宁老头也说:“芸儿,学!你六叔教你有啥见外的,遇到不会的直接问,那是你亲叔别客气。我和你奶在这里看着,他不敢凶你。”
“爹,我啥时候凶过芸儿?冤枉啊!!”宁老六作怪地喊冤。
家里人都支持自己,宁芸握了握拳,壮着胆子上前,“我学。”
宁柚给她加油,眼神温柔坚定,“姐,加油!!”
“嗯。”宁芸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柚柚说她学习能力强,还说学习能力强也是一项优点,她想试试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宁芸走到拖拉机前,眼神充满陌生,还有面对陌生东西的无措紧张,但她越害怕神情越坚定,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克服这个大家伙。
“芸儿,看这里,这根儿绳,开车前得用力拉一下,冒烟儿并且有突突突的声音传出来,你再……”
宁芸听的认真。
在她听的时候,几个妇人拉着自家闺女上前,跟着听。
她们也有同样的心思,想让自家娃当拖拉机手,以后说个好人家。
宁老六挑眉,也不在意,就按照正常的节奏往下说。
他也就半桶水,哪怕全大队学去又能咋滴?
拖拉机手的位置,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发现宁六儿这青年属实大气,红旗大队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一教又是小半个时辰。
宁老头垂眸看着宁芸,问道:“有问题吗?”
“这里,再讲一遍。”宁芸不客气地指了个地方,那里四个缸,先开两个,再关,后又开两个的……她有点迷糊。
“好,我再给你讲一遍。”当六叔的脾气再暴躁,对着侄女都是温声温气,很有长辈样子的。
好一会儿后,宁芸记下了,道了声谢,朝宁柚走去。
宁六儿:用完就扔可还行?!
众人听完课,宁大队长肃着脸催大家赶紧忙活去,别守在这里了。
社员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把那两台拖拉机看的比亲爹亲娘都重。这玩意可是重要的财产,晚上还得派两个稳妥的人守着,免得被人弄坏。
宁柚第二天就去农技站找拖拉机技术员。
用一把硬糖打听一番,了解到几个技术员的性格和家庭,问到脾气最好的技术员的姓名和地址。
宁柚寻过来。
她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头上裹着棉巾的少妇,她脸有些肿,眼下覆着青紫,很明显睡眠不好。
嗯,符合才出月子的身份。
“你是?”女人手搭着门,客气又疏离地问。
“我叫宁柚,是县里的打字员,有点事找郭同志。”宁柚脸上带笑,礼貌地自我介绍。
“你是新来的打字员?上报纸的宁柚?”女同志脸上的疏离瞬间消散,脸上露出笑。
“是我。”宁柚点头。
“没想到是你,快进来,快进来,我给你倒水……”女人激动地说。
宁柚再次感觉到上报纸的含金量。
这年头,文化人真的好受欢迎啊!
“不用麻烦了,我找郭同志,他在吗?”
“你找老郭啊,他没在。”女人麻利地倒了杯水,咬咬牙往水里放两勺白糖。
这可是上报纸的同志,必须好好接待。
“老郭他回老家了,得三五天才能回来,你找他什么事?”
她家那口子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这里,她就跟着一起来啦。老家在另一个地方,回去一趟最少得半个月。
“那可真是不巧。”宁柚没想过换人,大不了多等两天。
大队的好些人没读过几天书,学习能力一般般,要是找个坏脾气的,不是给人添堵吗。
学习本领本来就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不能好事变坏事。
郭同志最是温和耐心,教大队的人正正好。
“我们大队搞来两台拖拉机,但没人会开,我到农技站打听一番,听大家伙都说郭同志是个好脾气的,能力也强,就找回来了,希望没打扰到你。”
“宁同志客气了,我刚出月子,正是无聊的时候,有人上门我高兴着呢。”女人笑着说,“对了,我叫林毓。钟灵毓秀的毓。”
“这名字真好听。”宁柚夸赞。
林毓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郭同志帮我取的。”
她和丈夫是娃娃亲。
当初丈夫考上大学,周围人都说,她一个土妞配不上金贵的大学生,郭廉早晚会找个和自己相配的。
谁知,郭廉回来了。
还带着满满地诚意上门提亲。
他说,让她久等了。
他说,以后会对她好。
他说,他很期待与她组成新家庭。
……
后来她说:“你不想找个志同道合的人吗?所有人都说,娃娃亲是封建糟粕,你又是大学生,就算退婚也没什么的啊。”
郭廉彬彬有礼地笑着,“别人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我从小就定了亲,你是我的未婚妻,也是我的责任,至于什么志同道合的人……我不需要。”
“我就觉得你好,勤劳善良、温柔体贴,身上有种质朴的美,我发自内心地欣赏你、敬佩你,别说什么不配,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大学生也是人,抛过这层华丽的外壳,我可能连你也不如,都是普通人,哪分什么三六九等。”
对于那些一出去就寻到志同道合之人的文化人,郭廉嗤之以鼻。
男人的劣根性而已。
想找志同道合的人,早干什么去了?
还有那明知道男人有妻子还攀上去的所谓新时代女性,书读到腚上去了,连礼义廉耻都忘了。
忆起往事,林毓眼底的笑意加深。
听她说了几句,宁柚只觉得郭同志是位品德相当高尚的男同志呢。
“那我等几天。”她说着话,把带来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我带来的谢礼。”
林毓推辞:“话我会带到,东西你收回去,我们老郭一向不收礼……”
话没说完,宁柚一脸严肃地打断,“这不是送礼!是找人帮忙该有的礼数!你要是不收,我只能去找别人了!”
“不过别人不一定有郭同志的耐心,真要这样,我们大队的人要受罪了。”她垂下眼,眼睫轻颤着,似乎在发愁。
林毓无奈叹气,“我收下,不过你得留下,我请你吃顿饭。”
宁柚眼睛一亮,笑起来跟花儿一样明艳动人,“这顿饭能先记着吗?大队人在等着,我得先把消息传回去。”
实则林毓缸坐完月子需要休息,她不想多打扰。
“好,那先记着。”林毓善解人意道。
办完事,宁柚起身告辞离开。
林毓把她送到门口,目送宁柚离开,回到家。
看了眼宁柚送来的东西。
——一罐奶粉,一包红糖。
她心里微喜,好个妥帖的姑娘,提前做足了准备。她家那个小祖宗饭量越来越大,她奶水不够,正想着等廉哥回来给他弄罐奶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