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两人在春桃家借宿一晚。
窗帐之中,周尧听着窗外的虫鸣声,侧头压低声音道:“看来此地的问题很大。”
宋岩偏头轻声回道:“明日我们去四处看一看。”
孟国国破之后,大晟率先安抚百姓,第一件事便是将田归还给百姓,给予抚慰款,重建家园。
方才问年安母子,此地农田不仅没有归还,抚慰款也没有收到,于是不少人去县里找公道,结果被骂了一顿,官府还抓了几个闹事者。
如今这些百姓也不敢闹,只能采野菜度日。
两人各怀心事的思量着此事,再加上屋里并不隔音,想说的话也只得咽下。
翌日清晨,打鸣声响起。
年安母子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出门。
周尧听见声响皱了皱眉,侧身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睡。
天色亮明,宋岩轻声掀开被子,穿戴整齐走出去。
他径直往村头走去,这春桃家实在是太穷,只有那只打鸣的鸡,用来报时的。
厨房什么也没有,连野菜叶子都没有看见。
天色大亮,雾气消散。
周尧掩袖打开门走出去,宋岩正低头砍着鸡:“睡醒了?”
她指了指案板上的鸡,好奇问道:“从哪来的?”
宋岩一边剁一边回道:“别家买的,还买了一点米。”
周尧了然,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附近,瞥见他熟稔的动作:“你还会这个,没听说过。”
宋岩斜了她一眼:“那时您还在国公府的时候,很多吃的,都是我做的。”
他微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又说道:“于是就骗您,自己买的。”
周尧目光落在他握刀的手上,唇角上扬起来,认真道:“我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些商户家什么味道,她尝的出来。
有一回点了一道菜,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宋岩顿下动作,眼底情绪汹涌,耳垂渐渐泛红,疑惑地问道:“那您装傻充愣那般久。”
周尧支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眉眼,淡淡道:“自然需要装傻充愣。”
“当时的我,给不了什么,回应不了。”
“而且后来,我们两个人走上那一条路,也不想说了……怕遗憾。”
她摊了摊手,坦然道:“如今却敢。”
两个人能在一起,与其说当时是宋岩算计,不如说,两人都心知肚明是算计,但是心意相通,自然水到渠成。
宋岩默默地将鸡肉放在一旁的海碗之中,微微低头:“您这……还是一如既往地大胆。”
周尧闻言真挚一笑:“子固,这不叫大胆,而是,承认爱。”
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那么多难关共同淌过,没什么可遮掩的。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太阳破开云层,阳光洒满一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年安母子背着背篓从山脚下走过来。
年安将背篓里的野菜倒在木盆里面,嗅到一股香气,疑惑开口:“娘,什么味道这么香?”
“好像是肉香。”
妇人低头将水倒入木盆里面,失笑道:“儿,你是饿糊涂了?哪里有什么肉香,赶快把野菜洗了,我们也早点做饭。”
周尧打开门,瞥见两人的身影,低头掸了掸衣服:“你们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吧。”
年安愣了一下,低头清洗道:“周娘子,您是饿了吗?我尽快洗,马上给你们做饭。”
周尧见他误会,摆了摆手:“年公子,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做好饭菜,你们母子洗手,准备开饭。”
宋岩将鸡端上桌,又端上几个青菜炒肉:“你们先吃,还有一个菜。”
周尧目光落在面前的菜上,笑了一声,都是她喜欢的菜。
她走进去,将煮饭的锅端出去,招呼道:“年安,别愣着了,盛饭。”
妇人看着面前的菜,偷偷咽了一口口水,率先反应过来,碰了碰自己的儿子:“快去帮忙。”
这鸡肉都多少年没有吃过,那白米饭,更是想都不敢想。
宋岩将最后一个素菜端上桌,也缓缓落座。
周尧和宋岩对视一眼,只得自己先拿起筷子吃。
见他们两个动筷子,那母子才敢动筷子。
周尧盛了一碗汤道:“大娘,昨日我们坐牛车来的,听几个大娘唠嗑,都说你们西柳村连连出事?”
她叹了口气,同情的问道:“春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年安见她提及春桃的事,眼睛一红:“春桃是被王慎欺负,两个人推搡,那王慎的小妾,拿着剪子来帮他,他自己脚下不稳,然后眼睛被捅瞎……”
“他们家有权有势,于是给县令送了银子,春桃便被判死刑……我们却连探视都不成!”
宋岩想到昨日看的卷宗,思索又问道:“那李加儿又是因为什么事呢?”
妇人略微可惜回道:“那李加儿不是我们西柳村的人,是柱子从别的村娶的新媳妇。”
“李加儿生的貌美,那日在河边洗衣服,被王慎给瞧上了,她大庭广众之下被王慎调戏,柱子气不过,想去讨个想法,最后给柱子丢了五两银子,这事然后不了了之。”
“后来啊,有一次王慎将李加儿强暴,李加儿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仵作验尸的时候才发现,李加儿已经怀有身孕,柱子这才递了状纸。”
周尧冷哼一声:“好一个王慎!”
该杀。
年安也害了一声,劝慰道:“周娘子,民不与官斗,那些官老爷哪里管我们死活。”
周尧听得这一段话,心里一阵心酸。
究竟见证了多少黑暗,才对官府如此失望。
是她这个皇帝有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