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姩明晰他有心疾,便没有出言和他顶撞,只在心里想着能为他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他眼下什么都不缺,巴结他的人很多,不缺她一个。又记起父亲曾提过灵翠山上古墓外有万年灵芝,能治百病,忙过这段时间去山上看看。
“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出殿来了,你的膝盖需要保暖。”
“外头清净。你非叫我赴宴。我不想趁今上寿宴休息一下缓缓身子么。”宋煜在殿内做什么,听她叫周芸贤相公,听她说两桌,三桌,四桌么。
“辛苦你了。你原来打算怎么度过今天下午的?”
“睡一下午。近来没休息好。”
沈江姩颇有些自责,他没休息好大抵和她拖不得干系,她总是三更半夜劳碌他,因为那点事不住的刁难他,“你一个人睡?”
宋煜睇她,“是。”
“我的问题挺无聊。”沈江姩也不知道自己问的什么问题,就很奇怪。生怕他说跟邱梦一起,然后自己深受刺激,属于是自己找虐的问题。
“不是无聊,是吊着孤王,说的好像你好奇孤生活似的。”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睡觉。”
宋煜点着她额头说,“不是你非要让孤带你去见今上,你立旁边监督似的听,然后你才肯信?”
沈江姩抿着嘴笑,“我就是自私对么。实际,我没意识到你母亲这层。我被娘家的事折磨的头昏了。”
宋煜沉声道:“不提我母亲好吗。”
“好。你想说时再说。”
沈江姩因为方才周芸贤和翁氏惨白的脸色而和颖儿抱团笑了一阵,这时脸上气色比下午被轰出宴席时好得多。
宋煜训斥,“没出息的样,被他哄两句,就忘了他不准你吃饭把你轰出来的事情了。没一点骨气。”
沈江姩被斥得颇为尴尬,明白宋煜是指周芸贤夸她礼物准备的好之事,以及她假装说愿意为周芸贤做任何事情之事,宋煜听见周芸贤夸她就出去了,后面画毁掉,周家说要休她,他没听见。
“那你不也和邱梦恩爱一下午,你还叫邱梦从廊头底下过来,你说‘你对孤有情有义,孤护着你也是应该’。”
宋煜见沈江姩模仿他语气,好气又好笑,沈江姩谄媚的对他笑笑,他气性去了大半,他低声道:“学的挺像。”
沈江姩耸了耸肩膀,朝他吐吐舌尖,“别生气了,生气伤身,你不是说要想想生活里开心的事。”
“嗯,孤恰巧没有开心事。”宋煜静静睇着她那嫩嫩的舌尖,眸色深了深,到底克制下来,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唯有忍耐,往她口中塞了一颗凉凉苦苦的药丸,指尖碰着些她细嫩的唇瓣,不由身子燥得很,“含着。治咳嗽的。”
沈江姩被药丸苦得皱紧眉头,她不知宋煜叫人拿了药送来,只以为他随身怎么什么都有,连咳嗽药也有,他待邱梦可太贴心了。
她听见宋煜说他没有开心事,便把自己的小手摸向自己包包,但随即打退堂鼓,这蹩脚衣服哪里是开心事。
她展开手臂,在宋煜跟前转了一圈,“我看起来怎么样啊,像个小太监吗,不会被识破吧。”
“识破也没关系。”宋煜看着她细腰,“孤王在,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还是不要识破的好。现在我家相公在殿内献礼呢。识破了看见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那我理亏,回家准挨收拾。两口子打架邻居看热闹,关键我这身板也打不过人家。”
毕竟被周芸贤识破她在观摩他丑态,周芸贤疑心大起,她计划有失败的可能,她还是小心为上。
别的男人?
他定位只是毫不相干的别的男人。
她和周芸贤却是两口子。
她无心的话他听起来都分外刺耳。
宋煜将手压在心口,缓缓将手在衣袖里摸,摸出瓷瓶,往舌根底下压了一片药。
沈江姩关切道:“你心疾犯了么?是不是又疼了?”
“你不用管。孤又不是你家那口子。疼死了孤,也不要求你合葬的。”
“不用你要求。”沈江姩说。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江姩说,镯子底下的疤痕,她记得殉情那个瞬间刀口多疼。
宋煜被她吊的心里跳的快了二分,又觉得自己太容易情绪起伏,轻声说:“耳坠摘了吧。耳坠摘了,进殿低着点头,你相公就看不出你是谁了,也不会知道你同‘别的男人’在一处待着,逼‘别的男人’领你面圣。”
“耳坠我竟忘了摘了。还是你细心些。你家院子里可没小太监戴耳坠。”沈江姩点了下头,抬手去摘耳坠,左边的摘下后,摘右边,岂料右边的耳坠刚才她弄头发时勾在发丝上了,一摘扯的耳垂很疼,她轻轻呼痛,“唔..好疼呀。”
“怎么了?”
“耳坠勾着头发了。”
“过来孤王瞧瞧。”宋煜拍了拍自己身前木椅,示意她靠近些。
沈江姩便继续往他身边挪,他的腿就伸在她旁边,她将耳朵侧过去,给他看耳坠。
宋煜抬手捏住她耳垂,去试着将头发丝解下来,“弄疼了你说话。”
沈江姩说,“没事,你弄吧。”
“你在床上也应该这样说。”
“说什么?”
“说‘没事,你弄吧’。”
沈江姩登时脸红透了,“那我可没胆子,我要那么放得开就不是我了。”
宋煜便垂下头靠得近近的,看着那个小巧的珍珠耳坠,将发丝从耳坠上解下来,然后将钩子从她耳垂取下,小娘子身上暖香在他鼻息间萦绕,他嗓子有些干涩,“打耳洞的时候疼不疼。”
“有点疼。长好了就不疼了。”沈江姩陈述。
“沈江姩,你耳垂后头有颗痣啊。”宋煜揪着她耳垂把那块皮肉和耳洞细细地看过。
“是吧,我都不知道,照镜子反正瞧不见。什么颜色的痣。”
“有点发红的颜色。”宋煜说,“樱桃颜色。他没告诉你这里有颗痣么?”
“没。他也不知道。”
“他从后面没瞧见是吧。”宋煜问。
沈江姩不懂他深意,只觉得周芸贤七年来的确没有关注过这些细节,她说:“他没提过,只当没有。”
宋煜紧了紧手。
沈江姩见耳坠被取下来,从他手里接过,猛地抬头,额头倏地碰在他的下颌,她才意识到两人离得很近,忙拉开些距离。
她方要起身,宋煜倏地用手臂箍住她腰身,猛地将她压进怀里,垂下头在她唇瓣前几分距离停下,没有吻下去,沈江姩心中怦怦乱跳。
“下回他从后面,你叫他看看这颗小痣,挺有情趣。”
宋煜眸色深邃地锁着她面庞,他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好紧,她的皮肉被勒疼了,她哪里懂那些,只想为什么要让周芸贤看她的痣。
“宋...宋煜,你弄疼我了...”
宋煜低声道:“这就疼了...”
沈江姩轻声说,“宋煜,你的样子我挺害怕...”
“孤什么样子?”
“说不清……”沈江姩说。
宋煜用指腹摩挲着沈江姩的面庞,“你明日还戴着这副耳坠吧。”
“好。”沈江姩不明白他为何提这要求,胡乱地点了头,想提明天约了燕夫人去帮忙做衣服,需要对他爽约,没法和他出去二三个时辰或者一夜了,但没敢提,主要怕反悔被他砍了。
“心里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宋煜问,“这二三日就想得到的。”
沈江姩想要的太多了,父亲沉冤得雪,二姑娘婚事顺意,帮媛媛找到她的小狗,自己可以换个环境,他为什么问,“没有。”
宋煜没有追问,他看着准备吧。
“进殿么宋煜。你来决定。我接受你任何决定。”
“进。”宋煜立起身来,将长衫整理了下,衫底颇为狼藉,“才同他分开一会儿,就急着见他,就这么片刻离不开。”
沈江姩平铺直述,“不是因为离不开。就是想看看他献礼的情况。”
宋煜扭头看向远处风景,过得片刻,“没看够你和他腻味,进去再看会儿,你活似他的老妈子。”
沈江姩倒也不知该说什么,这嘴一欠就问道:“你需要老妈子么?”
问得宋煜回头冷她一眼,“孤需要女儿,你来叫爹爹,孤疼你。”
沈江姩倒没讨到什么便宜,但是她口没遮拦在先,倒是不好怪责宋煜什么。
这长廊顶长的,不枉它的名字叫长廊。
落夜后宫灯亮了起来,可见细细的雪落下,景色顶漂亮,以至于她多年后回想起有这样一天,她扮作个小太监侍奉了他一时片刻。
他走前头,‘小太监’低着头跟他后头。
她心不在焉踩他三回鞋后跟,脑袋往他后背撞两回,果然太监是个技术活,不是谁都可以干的。
一路走过去,宫人见太子过来,纷纷都跪了。
魏忠大老远看见少主,飞快从阶上扑身下来迎,点头哈腰,哈腰,哈成直角,提臀收腹,抬头谄媚,“祖宗,今上在里头和周大人说话。皇四子也在。奴才先过来给您磕头,然后去禀报今上您来了。”
宋煜说:“你受累。\"
“折煞奴才了。您这边到殿门,奴才准禀报完引您进殿。”魏忠说完对沈江姩横眉冷目,“你看着眼生是哪个宫里的,居然踩殿下鞋跟几回!说你名字,咱家把你的宝贝送回你家去还给你父亲,宫里不要你了。”
沈江姩哪里想到魏忠会责难她,她当下里也不知回答什么,她也不知道宝贝指什么东西,只说:“魏公公,别把我的宝贝送回家啊。是殿下脚后跟痒,他让奴才踩的......”
宋煜神色颇为复杂的凝着沈江姩。
魏忠非常虔诚地询问太子,\"殿下,请问是这样吗?\"
宋煜抿唇,失笑道:“孤委实有这怪癖。”
魏忠当下抬了抬脚尖,那也实在不敢去踩祖宗脚跟,第一次没胆子谄媚,这个小太监居然比他艺高胆大!
谢锦哪里不懂他家爷实际希望同周夫人叙旧的心意,一个个就别挡道了吧,“魏忠,踩三回爷脚后跟,她还活着,已经很说明问题了的,你再多事,把你宝贝送回你老家交给你父亲了啊!赶!紧!去!禀!报!不!要!耽!误!事!”
魏忠倏地冲刺进殿,皇四子睿王和周芸贤被打断谈话,魏忠在皇帝耳边捡好听的说:“圣上,太子求见,面色看起来分外急切。奴才认为他是想爹爹了,哪个儿子不想他英明神武的父亲呢。”
皇帝听后,想起太子那张神似先皇后的面庞,不由心中大动:“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