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黄昏初至。
余留了暖意的残阳映向大地,庭院中的药草也被蒸腾起香气,缭绕在小院中,说不上香或臭,只是让靠在椅上的老人昏昏欲睡…
“皇上驾到!”
拉长嗓子的通报声打破寂静。
老人耷拉的双眼抬起,看向门口,眼中的清明,好似刚刚从未睡着一般…
新任的太医院史恭敬的侧躬身子引路,春寒料峭时节,他额头上却都是汗……明明他上任没多久,但对于皇帝突然到访,新院史还是忐忑不已…
同他一样的还有许多人,御医、药童们都不禁心头打鼓,会不会有什么地方没做好…皇帝通常只会召见太医院的人,几乎未曾亲临过太医院,这简陋的小院是否会脏了至尊的鞋?
至尊只是踏过门槛,对他人的惶恐早已习以为常,不会有一丝波澜。
皇帝只会将注意力放在重要的、关键的人物上,例如坐在黄昏下的老人,淡淡对他笑着,似乎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
“留两个,其他出去。”
随着皇帝简洁的命令,簇拥的人群便迅速散出去大部分,只留下两个有资格贴身伺候的太监。
爬了细纹的瑞凤眼漠然审视着。
那双苍老而突兀透彻的眼睛,平和而温良的眼神带着笑意迎视,如他道士的身份般,好像置身于俗世之外…
此时门外将随行的物件递进,两个太监小心接过,悄无声息的摆放布置,这是主宰他们生死的至尊,再简单的事,他们也必得做得小心翼翼……
只在将日常而依然奢华的交椅放下时,发出轻微的碰地声。
皇帝头也未偏,依然看着平静的老人,在雕龙刻凤的沉重交椅上坐下。
“众医都给出了同样的禀告,你的腿脚是真的坏了,不过,朕却觉得,这瘫痪亦是你不愿行礼的好借口?”
皇帝的声音没有语气起伏:“想起来,哪怕是口头上,你也未对朕行礼过。”
老人眼中的平和顿起几分波澜…
而两个太监闻言,立刻声色俱厉的出声:“大胆贼寇!不过是前朝余孽,也敢在当今天子面前自持清高?!”
皇帝面无表情,将老人恍然的一瞬收入眼底…
老人随即便晒然道:“我一个亡国之人,谈何清高?如今除一身残喘血肉便一无所有,怎敢拿双腿来意气用事?只是山野里住久了…”
枯瘦的双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颤抖着使出枯竭的力气,轻得只剩骨架的身体,却连向前移动也艰难…
老人依然是平和的,向两个太监请求帮助:“两位可否扶一把?我好给圣上行礼。”
两个太监脸上还是凶神恶煞,悄然瞄了一眼皇帝古井无波的神色,便是气势汹汹的上前,动作粗鲁的左右将老人架起,要帮他跪下!
“不必了,比起行礼,朕要你多活几日。”皇帝出声。
两个太监很是机灵,顿时又和善了神色,轻手轻脚的又扶老人坐回椅子。
“中秋,你所报讯息皆已验证,如今形势大定,无论大夏能否千年独尊,至少十数年内北族必无力威胁大夏。”
皇帝叙述道:“仅此看来,你于大夏有不没之功。”
“但朕要问,你有何企图?”
皇帝并不相信末太子这无害的表象,他确信,末太子既然冒头,必然是有目的!
出生便是九天之上的龙,若是堕入凡尘,只会比本就生于浅水的鱼虾更加渴望重跃龙门!
易地而处,不论是他,还是他那几个已养出心气的儿子,必是永不言败,不甘沦为池沼之鳅!或韬光养晦,或夸父追日,恐怕耗尽一生时间,一身的气力,也不会消弭再登苍穹的愿景!
老人突兀的清澈眼眸垂下,似是答非所问:“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皇帝冷漠问:“与世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