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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伯府内,邀请小秦皓来玩耍的大孩子被长辈唤走,独留一个小秦皓在僻静的房间内。

不过小孩一点也不惊慌,在房间里坐下,看着门外有些昏黄的院景。

而在房间的窗外,有个魁梧的身影静静伫立,透过窗缝一瞬不瞬的看着里头的幼小身影,思念、悔恨、胆怯的神情与硬朗的面容极是违和…

坐了片刻依然如此,小秦皓有些不满的转头看向窗户道:“你不进来说话吗?”

窗外的人像是受惊吓了一般,一下闪躲到窗下…

随即又缓缓站起,高大魁梧迈着无力而沉重的脚步,走向房间,面见他找不回的二十年。

虽然在皇宫宴上已经见过,但那时没有时间细看,此时小秦皓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年长的中年将军,接着小鼻子轻哼:“你跟我爹除了身材,并不太像!”

秦双宇含满苦涩的眼睛瞪大!他并没有预料到小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秦皓避过那双不知所措的眼睛,接着似是平淡的说:“但长泰郡王秦焘,跟我爹长得很像。”

漫长岁月里压抑的情绪如洪水般席卷!

小孩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抱进怀里,粗沉的呜呜哭声随着胸腔的震动传入小孩耳中…

“烈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早已预设好的话,被声声悲戚堵在口中,小秦皓第一次感受到情感和理智的割裂…

理智上说,不管有什么理由,爷爷将年幼的爹爹还有曾祖父、曾祖母留在东山村,攀上了***后,便十几年音信全无,这些都是既定的事实。

在爹爹以为自己举目无亲的时候,爷爷享受着荣华富贵,还另有一双儿女…

娘说,即便欠债者悲惨痛苦,除非那些痛苦是债主亲手施加的,否则都不是债主必须原谅的理由。

就比如赌鬼外公,脚跛了脸烂了,过得穷困潦倒,娘亲也坚持外公不值得被原谅,并且外婆因外公而病逝,谁也没有资格替外婆原谅…

秦皓想,他应该同理对待爷爷的,爹爹已经过世了,爷爷亏欠爹爹的陪伴和关爱,再也偿还不了…

“爹爹六岁时,我爷爷秦重应征去服役了,开始的两年,每个月都会寄来家书和碎银,一开始是三钱,后来是一两,虽然不多,但每次拿到家书,都是爹爹最开心的时候…”

“爹爹每到快来信的日子,就会到村口等,有时送信慢了会差些日,爹爹会心急,但还是每日去等…”

“等到了,爹爹会忍住想先一睹为快的念头,匆忙跑回家,让曾祖先看,再把信要过来,细细一遍遍的看,再把每封信都藏好…”

“直到有一天,随信件寄来一个很沉的包裹,爹爹像往常一样把信给曾祖,自己则打开包裹查看…看见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惊喜的转过头想告诉曾祖,却发现曾祖把信烧了…”

“曾祖不告诉爹爹为什么,也不说信里写了什么,那天爹爹跟曾祖吵架了,被曾祖打了一顿,爹爹特别难过…”

“后来,爹爹又去等信,可被曾祖怒气冲冲的拎回家里…曾祖告诉爹爹,就当爷爷秦重已经死了,就算回来也不会认他,爹爹不愿意,又跟曾祖吵架,又被曾祖打了一顿。”

“那次打得很重,身上都打出血了,爹爹还是要去等,曾祖就把爹爹关房间里,爹爹也生气了,不吃不喝,曾祖母急得两头劝,偷偷放爹爹出来…曾祖拿爹爹没办法,也就装作没看见了…”

“可又是一个月,曾祖已经不拦爹爹了,还是没等到信…”

“爹爹觉得是金燕城的驿使偷懒,不把信送到东山村,偷偷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找到金燕城的驿使馆…”

“驿使馆的人听了爹爹的描述,对爹爹说,去服役的人,一次寄回一包银子…那肯定是战死了,尸身大都找不回的…”

秦皓说着,不知何时也泪流不止,他知道爹爹那时该有多难过…因为失去爹爹的那天,他也体会到了…

对爹爹的感同身受,使得秦皓用力推开颓然无力的中年将军,稚嫩嗓音哭喊道:“我爷爷秦重已经死了!是曾祖亲手立的衣冠冢!在秦家坟里和我奶奶葬在一起!”

秦双宇已泣不成声,强壮的手臂抬起,想再抱回稚嫩的孩童,却拾不起那份力气…

好半晌,他才找回声音,满腔悲情随字音道出:“重…是重复、重立的重,秦烈的父亲…叫秦重…”

小秦皓怔愣住,泪珠和疑惑一起挂在脸上,他一直念的是沉重的重…只是,这个重要吗?为什么在这时候纠正?

“秦烈的父亲是谁,叫什么都不重要!毕竟我们从未见过他!”

含怒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小秦皓抛开疑惑,转头便奔向娘亲,委委屈屈的抱住大腿,诉苦般说:“娘…皓皓讨厌他…”

稚嫩的话语如同利刃,刺进中年将军的心脏,痛得他无法伪装出体面,只得狼狈掩住涕泪纵横的脸…

柳如思抱住小人儿,心头五味杂陈,一边哭笑不得,她怎么会猜不到,儿子是有意迎合她的爱恨,让她开怀…

她确确实实,对秦烈父亲抛家弃子的事实,耿耿于怀…

她曾以为,秦烈的孤苦只是造化弄人,即便相继离世只剩他一人,至少他的亲人都很爱他…相信感情的人,才敢于付出浓烈而纯粹的感情吧?

她羡慕过、惋惜过、更被感化过…

所以当发现秦烈的父亲居然健在,并且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她被秦烈感化过的心,撕扯着生疼!原来慷慨给予她温暖的秦烈,不过是个被蒙骗得天真孩子…

“秦重,重要的重,秦烈就是这么念的…对于我们而言,秦重只是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着秦烈的父亲,才与陌生人有所不同!”

压抑着的沉重哭声断续着,名叫秦双宇的男人蹲伏在地上,魁梧的身体颤抖着,看起来竟是那般脆弱…

柳如思撇开视线不看他,口中泄恨般报复般的话语说出口:“被当作抚恤金的一百两,秦烈一文也没花过。”

“秦烈未说过,但我想,他心里一定是有过不切实际的念头…觉得他的父亲秦重,是被那一百两换走了。”

“八年前,秦烈背着那百两准备投军…也许是自欺欺人的幻想着,要用那百两,再将父亲换回来…”

杏目不知何时也已泪流两行,屋里老幼三代,尽是悲声凄凄…

“时光不会倒流,秦烈没有父亲的岁月已经过去了……而现在,见过秦重,在乎他、思念他,会需要他弥补的秦烈,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