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师长很满意,让我随车回师部,有新的命令。
趁着师长心情好,我就向他提出一个请求:有一个家伙叫樊荣昌,跟我关在一起半拉月了,枪毙他也是浪费子弹,请师长帮忙求求情,把这个货留给我,给我当个马夫也行。
何师长很随意的说:小事情。
然后他的副官就屁颠屁颠地跑去要人了。
昨天还在耀武扬威的审判官笑呵呵地把地荣昌给送出来,极力在何师长面前赔着笑脸。
我们师长可是国防部长的亲侄子,谁敢得罪啊?站在他旁边,我都感觉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会翘得很高。
樊荣昌酸溜溜地说:老表你挺牛,后台这么硬,还骗我说没有。
我还挺骄傲的说:这算啥?我见过的大官多了,都是战区司令级别的!
逃脱升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地方洗澡,是十一月份的湖北天气很凉,冷飕飕的河水里洗澡真过瘾,身上的泥垢都得用鹅卵石往下蹭,洗完澡都感觉自己瘦了十来斤。
在师部,我见到了我们团所有的兄弟都到场了,周正平告诉我,得知我被抓起来之后,全团官兵跋涉一百里地来到师部请愿,静坐了两天。军长和师长都去重庆开军事会议了,军长前几天才得知消息,专门让副师长何绍周去监狱保释我,我这才得救的。
原来是我误会军长了,我还以为他不要我了呢,本团兄弟也挺仗义的。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天之后,我们预备团有了正式建制:荣一师补充团。
在师部里,我被叫到一间小屋里,师部的一个参谋给我拿几张纸,其中一张纸上需要我自行填写个人履历,不允许出现错别字。
另外一张纸上出了一个题目,用文字描述一段敌我态势,山川地形,让我画出地图来。
这就是考试呀。好在我是识文断字的,还上了一段时间的军官培训班,这种题目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意思。
参谋拿走了我的试卷后没多久,就给我送来了新衣服:两套校官服,领花是两杠一星,我升少校了!1941年的11月底,当兵三年半,个人信息上写的是25岁,实际上我20岁不到。
你们可能不信,当时升官就是这么容易,只要有足够的战功,丰富的履历,四肢健全地活着,还有文化,懂得排兵布阵,会带兵打仗,再加上长官厚爱,特别像我这样的,作战勇猛,还救过军长,当然就可以坐着火箭一样升迁。
不过,其他的条件还好说,最难的就是:你得从前线活下来。
抗战中阵亡的将军可不少,连倍受保护的集团军司令都能阵亡了,更别说下级军官了,在绞肉机里翻滚着的一块肉,能不能保存完整,只能看造化。
当时在国军中,20多岁的校官多如牛毛,混个少校比较容易,但想继续往上升可就困难了。我就在少校这个军衔上一下子就趴了四年,从一个列兵升到少校只用了三年。
本来我也没有这个资历升级的,我们的预备团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军部又派不出合适的人来替代我,只能让我继续当团长,但是让一个小上尉当团长,多多少少有些说不过去,就顺便送了我一身绿皮来镇场子。
当时国军序列里有一位军官用了两年时间就升到了少校,他就是第五军原来的军长关麟征。不过人家黄埔一期毕业的。
我自然是高兴,这就意味着我的军饷要涨了,可有人不是太高兴,樊荣昌大字不认识几个,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扭七八,光一个姓名就占了半张纸,还要埋怨纸太小,他直接被撸成了中士,以后就别想着再当官了。
周正平退伍了,被派到云南去做征收粮草的工作,他只剩下一只右手,自己剪指甲都成问题,师部再三考虑才下了这个决定。
授旗仪式的时候,周正平默默的站在墙角,看着我挥动红旗,不停的抹眼泪,那样子看起来显得特别心酸。
他临出发之前红着眼跟我说:这些孩子活到现在不容易…
他的话虽然没说完,我却明白他的意思,我信誓旦旦的说:周大哥你放心,我会带着他们活着走到胜利那一天。
他点点头用仅剩的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相信你能做到!
那一刻我心里很清楚,我相信他并不是真的相信我会做到,我也尽量让他相信我完全值得他相信。
我们两个都知道,正式进入荣誉第一师意味着什么,未来将会有数不清的硬仗恶仗等着我们去打。
自昆仑关战役以来,短短两年时间,荣誉第一师经过了多次整编。已经相继有2万多人血洒疆场,伤亡率达到了200%多。每当有打不下来的山头,荣誉第一师总会顶在最前面,每当有硬骨头,就算是崩了牙,也要把骨髓敲出来。
我们这个团是全师里战斗力最弱的,人少,战斗经验不足,装备落后,最主要的原因是年龄小。但是我们的战斗意志却不比任何一个团差。
我们有军饷了,就连最小的孩子每个月都能拿到两块钱。这是最让我们高兴的事情,再也不用费劲的哄骗那些新兵了。
我也终于有资格站在师部的军事会议厅里,和另外几个团长平起平坐了。
我向军部打报告,把老陆留下来给我当副团长了,负责管理后勤方面的事情,那些事情太繁杂了,我可没那耐心。
我还面临一个不甘心的问题,其他三个团都是超级加强型的,不算后勤部队,一个团甚至都超过4千人,编成一个旅都绰绰有余。
经过上次宜昌一战,我手底下的人满打满算只有1500多人,而且年龄12岁左右的孩子占据了一半,我还只是一个孩子王而已。
经过我软磨硬泡,军部和师部终于同意让给我补充了五百名新兵。不过没有枪支可以补充,让我自己想办法。
缅甸被日军占领了,获取外来物资援助的滇缅公路被切断了,国军的补给越来越困难了。
我们的临时驻地在宜都姚家店。
一连长江大淮带着一个兄弟来找我,笑嘻嘻的跟我说:团座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个勤务兵,他叫黄山,很机灵的。
那个叫黄山的小伙子红着脸跟我打了声招呼,我敏锐地发现他给我敬完礼之后就把右手藏在背后了。
我指着他说:你右手怎么回事?拿出来!
黄山颤巍巍的伸出自己的右手,他右手大拇指被齐根打断了,打不了枪了。
没等我继续说什么,黄山着急忙慌的说:团长,我求你了,你别赶我走,我还能打仗,我可以练左手打枪的!
我鼻子有点酸,拍着他的脸说:谁说要赶你走了?
黄山委屈巴巴的说:周团长都被赶走了!让我给咱们团养马做饭搬箱子都行,我没有家可以回了…
我绷着脸说:谁说周团长被赶走了?上头给他换了岗位,去给咱们的军队筹措军粮,没有粮食吃,打个屁的仗?
我转头对江大淮说:给他找个手枪,让他练左手开枪,学开车也行。咱们的伤兵里有兄弟跟黄山情况差不多的都留下,干个后勤啥的,我养着他们。
我安慰黄山说:咱们荣一师里面有一个营长,也是你们安徽的,淮北人,只剩下一只胳膊,照样冲锋打仗…好了,去陆副团长那里重新造册吧。
我说的是聂道兵,昆仑关界首高地最后一战中再次失去右臂,哀求着我给了他一个痛快。
我能想象得到他的绝望,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我不想成为废人,百无一用的日子我过不下去。
师部发电报让我带人去接收新兵,地点,宜都中学。
我满心欢喜,这是给我们补充了学生兵啦,有文化的人到哪里都讨人喜欢,那些文盲带起来真费劲,学东西贼慢,榆木疙瘩一样掐不动。
带上老陆和三个营长,开着卡车兴冲冲地直奔宜都中学。
到了学校,操场上聚集了五百多人,这哪里是啥学生,都是一帮老油条。看他们那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江湖气十足,绝非善类,懋守道长教过我相面,他说人相由心生,好人有好人样,坏人有坏人相,看眼神和走路形态就可以区分出来。
这些家伙长得奇形怪状,眼神里透露着好人没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