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照,透过宽大的客厅窗户,金色的光线铺满了房内。李敏和丈夫王阳正在欣赏几天来的劳动成果。他们俩在为李显和秀娟布置新房,李显对此原就没有什么要求,秀娟了解他的脾气,越简单越好。李敏坚决不听秀娟的建议。“大哥是第一次结婚,你也算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这新房非布置不可。”
秀娟知道他们两口子对大哥的感情,她自己对这次婚礼充满期待,而李敏和王阳则想表达细致的关怀。
王阳仰头看着那幅山水画,仍怀疑它是不是挂在了最适合的位置。“老婆,这幅画挂这里怎么样?会不会有点太高?”他问,指向墙上预定的位置。李敏走过来又走过去,微微俯身又踮起脚,用眼睛仔细地测量着,随后说,“这个得听我的,应该再往下调一点,保持人眼平视的高度,符合观赏习惯,又能凸显这画的深邃。”王阳听直笑,他还不知道老婆有这么高的审美水平。李敏见他笑,就捶了他一拳,说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不敢不敢,老婆大人说得都对,但我觉得高度正好的呀。”夫妻两个有挺大的身高差,佳明像爸爸,也是高身材。王阳这么一说,李敏才反应过来,说那就这样,你说合适就成。
王阳点点头,顺手又调整画框,细心地测量,确保每一边水平。“这幅画的确不错,又清新又大方,倒给这个大客厅添了许多……宁静。”他满意地看着,一边评价。李敏听了只是笑,他能说出清闲两个字来,见识不俗。
李敏从角落里拿出那对青花瓷花瓶,小心地将其中一个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这对儿瓶价钱很高,算是夫妻两个给大哥的礼物之一,瓶身上镌刻精致的莲花和鱼纹设计,花瓶的色彩与周围的淡木色家具形成鲜明对比,不失和谐。王阳承认,在色彩搭配上,女人有着天生的直觉。“秀娟家里原来的装饰简洁、雅致,加上这对青花瓷瓶,是不是很有咱们中国的味道?” 李敏问,眼睛闪烁着细微的自豪感。
“确实,能够反映咱们的文化特色。唉?那套茶具呢,也放在下边的柜里。” 王阳指着茶几下边的木制柜,李敏又把茶具拿过来,王阳打开柜门,小心将这套精美的茶具一一置入。这套茶具同样很贵重,是他们送给大哥的另一件礼物,李敏知道大哥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但他不爱摆弄,因为要天天擦拭,比较劳时,现在结婚了,秀娟是个勤快的。
古色古香的红木茶几上,正中央还摆放着一块巧雕的玉石屏风。屏风上雕刻着飞禽走兽,生动而富有层次。这件礼物是许大利送的,李敏和王阳都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想到许大利的出手,那同样是价格不菲了。“这个鸟、这个兽,这都是有讲的!”王阳说,至于什么讲究,他可不知道,昨天许大利送来的时候,他帮着拿上来的。
“这架屏风后面如果再放上盆翠竹盆景,我觉得可以增加点生机。” 李敏提议道,王阳立即响应,记在手机上,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到花市搬一盆。李敏仿佛已经看见了养得郁郁葱葱的绿竹。
总算是布置完毕,两人又后退几步,欣赏着大哥的新家。“感觉每一件东西都有故事,和谐而温馨。” 李敏满意地点点头。心里默默祝愿大哥跟秀娟的这个新家,除了凝聚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和期许,简洁而庄重的装饰,也将为这对历经波折的中年夫妇未来生活增添十分的美好。
秀娟带了母亲和老家来的四个亲戚去郊外游玩去了,王阳看了眼手机,已经下午四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李显今天要跟着一块去,秀娟口上说你别跟着添乱了,实际上是体贴李显,他那里一天忙得脚不沾地,多少件事情找他定结论。李显说不去也行,晚上我在慷得居定个大包间,咱们全家人聚会一下,也算弥补我没去的罪过。
“胡说八道,那怎么算得上是罪过!”秀娟嗔怪道,“不过就是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罢了,老家的亲戚也没见过几次世面的,咱们倒真得让他们好好吃点特色的。”
李敏给佳明打电话,佳明正在去慷得居的路上,说是大舅让提前把菜都点了。王阳说正好把我跟你妈也带过去,帮你点菜,你个小孩子家,你大舅倒信得着你,你会点什么菜的。李敏知道丈夫是担心佳明只挑贵的点,他是想给大哥省钱。
三个人即将到慷得居的时候,李敏的电话响了,看是大哥打来的,连忙接了说我们三个一起,刚到饭店呢,心里想大哥这辈子终于有了惦记的人和事,总算有个好结果。
“你们别去饭店,先过来接上我!”李显的声音让李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声音她很熟悉,像极了四年前李显当时说话的声音,低沉、缓慢,里面充满了忧伤。
“秀娟怎么啦!”
“先别问了,让佳明慢点开车,我在公司等你们。”
佳明把车停到公司租的写字楼下,齐海等几个人陪着李显急匆匆出来,李显直接上了佳明的奥迪车,其余几个人分别上了两台车。
“秀娟怎么啦!”李敏不等大哥坐稳又急着问道。
“秀娟……人……没了!”
加上秀娟,今天出行一共是六个人。为了方便,李显让齐海帮着租了一台中巴车,因为六个人中有两个老人,三个中年人,还有一个将要上小学的男孩儿,有了中巴车,就宽敞了许多,就算带上帐篷之类的里外用品,也是绰绰有余。
野游的地址是秀娟自己选的,街道的同事曾经集体在这个地方玩过,有一大片平整的草地,还有片小树林,最妙的是这个地方紧靠着一条小河。这个季节早晚有些凉意了,但白天日头上来,气温却正好。
六个人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到了地方,秀娟与中年夫妻负责支起帐篷来,又把沙滩椅、野营桌摆好,让三个老人坐了说话。
清晨的河畔雾色轻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布满微波的水面上,加上绿树红花,好一幅宁静祥和的画面。秀娟甚至还带来了她的画板和颜料,她答应李显要给他画一幅好看的水墨,趁着这个机会要寻找灵感。把几个人都安顿好了,自己在岸边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准备开始她的创作。那个男孩子像乍出了牢笼的小兽,一刻也不肯消停,要么扎在爸妈怀里撒娇,要么独自一个人到树木里疯跑,嘴里不住发出怪叫来,逗得几个大人瞅着直乐。
秀娟给李显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已经到了地方。李显让她提前把回来的时间定好告诉齐海,好让车子来接,又说靠近河边,小心孩子安全。秀娟知道他忙,就说好了好了,我会注意的。李显又说吃饭的事,别把老太太让凉风吹着了,秀娟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亲密的关怀,心里甜甜的受用,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包围了。
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河边钓鱼,一身深色的钓鱼服,头上还戴着宽檐帽,正自专心致志地操弄着钓竿。晨风吹拂,他的动作看起来颇为悠闲。
秀娟就被眼前这一幕吸引,决定将这位钓鱼人作为自己画作的主角。她调好颜色,不住抬头观察这位钓鱼人的动作,却突然看到那个男孩子奔河边跑了过来,秋天的雨水不大,河水并未溢到河岸上很宽的地方,但河水仍然很深,她急忙起身拦住他,小家伙这几日在家里已经跟她厮混得熟悉了,在她怀里不住扭来扭去地动,挣扎着要走到河边去看那人钓鱼。
秀娟没有办法,只好领了他一只手走近河边,一边告诉他河水深得很,一定要小心,滑到里面有危险。钓鱼人身边放着一只塑料的小桶,桶里已经有几尾鱼在里面活泼地游着,男孩子伸手要去桶里捉,秀娟只好又笑着拦住了。两个人看了一会儿,男孩被她束缚住就无聊起来,挣脱了跑回去找爸妈。秀娟也终于容出时间来接着画画。
中午时候,日头大起来,几个人被晒得受不了,就躲到树木里去休息,母亲带着另一个比自己小着几岁的老太太进了帐篷里眯着,小男孩终于野得累了,沉沉躺在妈妈身上睡着了。秀娟用气炉烧了壶水冲茶喝,这套设备是李显提供给她的,幸亏有了这一壶茶,才让她熬过来,她也是个中午要睡午觉的人。趁着这个时间她倒画了两幅画出来,只是怎么看都不满意,觉得几年都不画了,手生得狠了。
等几个人休息够了,中年夫妻两个帮秀娟从带来的袋子里把食品水果拿出来让大家充饥,孩子睡了一觉,精力到底恢复得快,一会儿又东跑西跳起来,却不再往河边去,秀娟才放心了。
早就听说钓鱼的人瘾最大,已经快到下午三点了,钓鱼的中年男人仍然顶着日头在那里安坐,几个人都很佩服他这份耐力。
跟司机约好的时间是三点半,秀娟开始收拾东西,又嘱咐那对夫妻把垃圾都清理干净,用袋子装了带回去。几个人忙活完了,却不见了孩子,秀娟大惊失色四处找时,却见孩子正站在钓鱼人的身后津津有味地看着桶里的鱼呢,秀娟连忙奔了过去,一颗心吓得还扑腾扑腾地跳。
快到孩子身边的时候,听见钓鱼人哈哈一阵大笑,口中说道:“钓了你一天了,终于还是上了我的钩啦!”人就站起来收线,秀娟见鱼竿被扯得弯曲,知道他是钓上来了一条大鱼,也不禁替他高兴。
鱼儿大了在水里就特别有力气,男人双脚被那条鱼扯得不住移动,眼见竿子越来越弯,秀娟有些替那只纤细的竿子担心,男人不住向后移动,想把鱼拉上岸来,眼见就要成功,忽然钩子从鱼嘴里竟然脱了出来,男人正在使足了力气,不成想鱼竟然跑掉,身子直向后仰了过去,鱼竿连着线也被向上甩得笔直。
秀娟见他忽然人直挺挺地倒下来,孩子吓得呆了不知道躲避,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人跃了起来将孩子扑开一边。她却不知道那根钓竿上甩起来的鱼线一下触及了上方的高压电线,一股致命的强烈电流沿着钓竿瞬间将二人击倒在地。
那对儿中年夫妻见状急忙大声呼叫,一边奔过来先把倒在地上的孩子抢到了一边。他们都见到了倒地的两个人身上绽放出的隐隐火光,再也不敢上前,只是拼命大声呼救,等急救人员赶到时,两个人早已经不幸身亡。
秀娟的墓地就选在了李显父母墓地的旁边,李显不顾别人的劝说,坚决地在她的墓碑上记下了“李显爱妻田秀娟之墓几个字”。
这些天困苦了李敏两口子,秀娟的母亲悲伤过度,秀娟死去的当天就住进了医院,李显自从安葬了秀娟之后更是守在自己的房子里再也不肯出来。无论是谁去看望他,他只是翻来倒去的一句话:“是我害死了秀娟!”弄得别人再也接不上话,无论你用什么言语去安慰他,他仍然是这一句话来回答。
齐海等几个人天天去看他一眼,把公司的进度一一说给他听,他只呆呆地躺在床上,两眼紧闭,似乎那些事情与他毫无关系。大家见到李显这个样子,都不禁摇头,不知道一个人经历这么多的创伤后如何还能够再站起来。
这些人中最难过的是李敏和秀娟的母亲。四五年来小妹是感同身受,她是最能体会到大哥的不幸,大哥所遭受到的一连串打击她最知道的,大哥从一次次的打击中努力恢复过来也是她亲眼所见到的。当生活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大哥终于从过去的逆境中走出来时,李敏是多么的高兴啊。她无数次在父母的墓前告诉他们,大哥回来了,他又回来了!
这几年有了李显的帮衬,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丈夫出了车祸,没有大哥的帮助王阳几乎都不可能再站起来;没有大哥的照应,佳明哪里会获得大学的毕业证呢,让夫妻两人最满意的是佳明这几年的成长。如今佳明已经成家立业,住上了宽敞的房子,经济上也宽裕了许多,这都离不开大哥的支持啊!
母亲去世前最挂怀的是大哥的婚姻,李敏多少次陪着母亲落泪。跟自己的好朋友秀娟走到一块儿是李敏一手促成的。当她得知大哥终于能够与秀娟共同生活的时候,甚至比李显自己还高兴,这是母亲的心愿啊,她几次为此感谢上天的安排,几次在黑夜里、在心里告诉父母,大哥要结婚了!
但世事无常啊!
秀娟的母亲则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给家庭带来了一连串的不幸。每天她都在病床上不断地重复着对自己的诅咒。她告诉大夫、告诉护士,告诉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她是家里一切悲剧的源泉。“秀娟啊!那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啊,可老天就是不公啊,把所有的罪都让她遭啦!”
她拒绝一切治疗,甚至不肯吃饭!李敏又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显,眼见老太太一天天消瘦下去,大夫只好给她开了营养剂来维持,就是这样,也需要有人在她的身边,否则的话,她会把那些输液管子拔下来。
周玲是从欧阳剑那里听说了秀娟罹难的事。本来她是要参加李显的婚礼的,虽然李显并没有邀请她,但她从许大利那里获得了李显将要结婚的消息,她对于李显没有给她发请柬的疏忽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相反,如果李显真邀请了她,她反而会感觉到奇怪。但她决定去参加他的婚礼,并且精心为他挑选了结婚的礼物。
晚饭的时候,欧阳剑显得比往日要兴奋。周玲能猜出来他兴奋的原因,这几个月丈夫一直在为长庆新开的分公司忙碌,让周玲高兴的是欧阳苑与丈夫在这件事情上态度一致,这还是她结婚以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好形势,哪个女人能不为丈夫事业的取得发展不高兴呢,因此周玲也很为丈夫满足。
“你是说设备都已经安装完啦!调试了吗?”周玲听丈夫说完,故意把语气显得急迫些,男人吗,需要女人去刺激他们一下。
“调试还没做,原材料还没有进来呢,再说第一次调试得让厂家来人。跟你说,我对长庆这些技工一点儿信心都没有,这都多长时间了,那边的零部件质量达标离仍然不到70%,真不知道这些人的书当初是怎么读的!”
周玲知道汽车零部件的事情,她还知道欧阳苑采纳了李显的建议及时消弭了潜在的隐患,而对此欧阳剑仍然耿耿于怀,他到现在还坚持认为妈妈纯粹是小题大作。
“再给工人一些时间吧,不要拿他们跟国外比。德国的教育是两条腿走路,他们学生普职分流率远远高于咱们国家,另外他们的职业教育搞多少年了,学生出了校门就可以直接工作的。咱们那不叫分流,那是淘汰出来的!”
周玲很少这样规劝丈夫,她听从父亲给自己的建议,对于欧阳剑的事务少插嘴,周玲认为父亲说得对,同时她也给欧阳剑养成了习惯,就是她的工作也不需要他伸手,所以结婚这两年多来,两个人很少把各自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到家里来说。
“那倒也是。”欧阳剑听妻子的分析有道理,但仍忍不住埋怨母亲,“妈妈这两年的胆子越来越小,幸亏我这次的事情她没有插手,才这么顺利的。她的耳根子软,就爱听一些不相干人的意见,比如那个李显……”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妻子对李显一直是敬重的,就不想再说下去,但说到李显忽然想起白天宁致阳告诉他的事情,顺口说了出来,“你知道吗?听说李显没过门的老婆死了。”
周玲几乎把碗丢到了饭桌上,问他听谁说的,这样难听的话也说出来,咒人家吗。
“我诅咒他?他值得我诅咒吗!”欧阳剑见周玲的话中有回护李显的语气,一股怒气升上来。“是真的,听说是被高压电击中了,当场就死了。”
周玲无论如何也不想念他说的话,怎么可能?她有找个人来确定一下,这个消息太过惊天霹雳了,周玲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