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老宅一直空着,路朝云不定时过来打扫,她还盼着闺女一家回来,一直细心照料着。
姜沐夏在酸枣县住了一个多月,在天气彻底转凉前返回了京城。
这次回去,徐达姜红欣福子一行人送她时,不知为何,福子哭得不像样子,好像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姜沐夏帮他擦干眼泪,笑着对一旁他媳妇说道:“你看看你家夫君,跟小时候一样爱哭。怎么着,还想让我拿糖哄你吗?”
众人哄堂大笑,福子面不改色,“我是舍不得姐姐。”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回去吧,有缘再见。”
天征十年初冬,到了知非之年的姜沐夏毫无征兆的一病不起,身子一日一日的瘦弱下去。
已升为刑部尚书的唐仲白放下公务,日日夜夜守在老妻床前。
她连着两日都没有醒转,唐仲白派人到毛叶庄子将楚若请了过来。
楚若为她把完脉后面色沉重,直摇头。
唐仲白急问,“姑父,她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楚若沉思片刻后才道:“她腹脏衰竭的不成样子,时日不多了,尽早为她安排后事吧。”
“不可能。”唐仲白呆愣在当场,拉着楚若让他重新诊脉,“您重新为她诊脉,我不相信她突然就变成这样。”
张艺上前将抖得走不得路的两人拉开,他听闻楚若的话后,断定她是中了剧毒,便想把脉一试。
“我来吧。”
花白了头发的张艺,将手指探到姜沐夏脉上便皱了眉头。
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就是正常身体到了岁数的衰竭。
可她才五十岁呀,身子不如他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怎么会?张艺百思不得其解。
唐仲白看到他表情,抱着的一丝希望一下子掉到了谷底。
青红在一旁哭成了泪人,唐仲白缓缓走到床边牵起了她的手。
“你们都出去吧,这些天不要让外人打扰我们,我想陪他最后一程。”
所有人都被他打发了出去,唐仲白静静守在床前,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注视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手,他的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她十七岁嫁给他,十八岁生下两人第一个孩子。如今她五十岁,两人相守了三十三年,他以为还可以相伴三十三年,她怎么就突然倒下了。
他悔呀,半年前,她就对他说,她太累了,太疲倦了。
就是那个时候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的吧,自己只以为她是操持家务累着了,只是轻飘飘劝她累了就歇歇。
他那双生了斑的手轻轻抚在她的面上,“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你走了,我怎么办?”
这时,姜沐夏悠悠从梦中醒来,“天黑了吗?怎么不点灯?”
唐仲白一惊,这可是白日,外头艳阳高照,她这是看不到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动,她眼神迷茫,伸手乱摸。
唐仲白压下情绪,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在,我在呢,你等等,我马上点灯。”
姜沐夏笑嗔道:“你说你,越老越糊涂了,天黑了怎么不点灯呢。”
“点,马上点。”
唐仲白双手哆嗦,半天都没有将火折子打开,姜沐夏却是等不及了。
“哎,真是老了,半天功夫连个灯都点不着。你慢慢弄吧,我再睡会儿。”说着,她闭上眼又陷入了沉睡。
唐仲白捂着嘴,双肩抖得厉害。
孩子们听闻母亲的病情,纷纷赶了回来。
唐恩月一眼瞧见不过堪堪几日便瘦得脱了相的母亲,跪在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向来沉稳的大儿子将憔悴不堪一夜头发花白的父亲扶出屋子,向他请示。
“父亲,母亲怕是……不成了,儿子这便准备去。”
哭干了眼泪的唐仲白叹了口气,“多准备一副。”
“父亲……”
唐仲白挥挥手,走向屋子。
前些日子写信给酸枣县的亲人,徐达带着姜沐夏的弟妹子侄快马加鞭的赶到。如今都候在府里前院,等着见她最后一面。
夜间,姜沐夏又醒转一回,鬼使神差地她的双眼又能见到天光,唐仲白这才怕起来,他以为她是回光返照。
“你,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她挣扎着坐起身,笑道:“我好得很,你怎么了,衙里公务很忙吗?怎么一下子憔悴了这么多,你的头发……”
唐仲白一把抱住她的手,“我老了,头发怎么会不白。你睡了两日了,饿了吗?我让麦冬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酸枣糕。”
“都半夜了,不吃了。还真是老了,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这会儿也睡不着了,咱们说说话。”
“好。”唐仲白将她额间的碎发别到耳后,脱鞋上了床,坐进被窝里将人拥入怀中。
姜沐夏絮絮叨叨将他们从认识到如今在京中的三十六年,回忆了个遍。她说得高兴,唐仲白听得心酸,她每说一句,他“嗯”一声。
突然哐当一声,将唐仲白吓了一跳。
窗户被风吹动,吹掉了支撑的木棍,窗子一下子合上了。
“起风了,天要凉起来了。要不咱们搬到温泉庄子去吧!”姜沐夏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改口,“不行,不行,庄子离衙里太远了,等你沐休再去也可。”
“不用,你想去,咱们明日便去。”
他已向皇上告过假,这点子体恤还是有的。
姜沐夏狐疑看向他,他重重点了点头,“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着他盯着自己灼灼的眼神,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不觉老脸一红。
唐仲白在屋中陪着老妻回忆过往之时,徐达和楚若在前院分析她的病情。
徐达听着师父将他把完脉下得最终于结论告诉他时,他沉思片刻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唐四,你还记得当年你们在酒馆痛打周深之事吗?”
年代久远,唐四想了半天才想起此事。
他点头不明白和夫人的病情有何关系。
徐达又接着说,“当年她情绪偏执,怒火高涨。我看她双目血红,等她情绪平缓后为她把了脉。”
徐达的表情奇怪,楚若接过他的话问道:“你想说,跟我的诊断相差无几?”
“对。”
福子和姜沐阳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