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重拖沓的脚步,我在叫主管婆子的骂声中拾取柴火填进锅炉中,心中一片苍茫。
锅中蒸腾的水汽升起,在我与众人面前形成了一面模糊朦胧的遮挡。
每日的这个时候是我唯一能够偷闲喘口气的时间,我抬头抹去额头面颊上的汗珠。
胃里一阵翻腾,我捂住胸口猛烈干呕出声。
传说动物能够提前感知到自己的死期,会脱离家族团队,寻找一个宁静的地方等待死亡的来临。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以前听过府里做女红的老婆子说起的这些话,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恐慌。
我似乎真的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死亡的讯息,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这一阵的愣神是在骂声里清醒的,但是不是最初的那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女人,声音更为年轻尖细。
不必抬头,我能听出来这是厨房里负责采买的管事妈妈的声音。
管事妈妈名如其职,姓蔡,大家一贯称她“蔡妈妈”。
蔡妈妈瘦瘦高高,站在人面前薄薄的一条,配上蜡黄的面色,如同一棵蔫黄瓜菜。
我微微抬起头,没有与她对视,紧抿着唇,我已经猜想到她来我面前的目的了。
果不其然,难听的话说完,她清了清喉咙,“咳,你也别闲着了,跟着我出去买东西。”
我点点头,用别在腰间的抹布擦了擦脸。
蔡妈妈人细声音更细,每个字都以冲出云霄的准备向上扬着,就像唱大戏,
“你这张青面脸有什么好擦的,难不成你还指望出府会有人看上你?”
我只能胆怯地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虫子叫,“不敢。”
“阿陶,你要知道,你这种长相自打娘胎出来就注定了你这辈子不可能为人正妻的。”
蔡妈妈看我嗫嚅着低着头,轻蔑一笑,讽刺的话越说越难听,“你且慢慢在王府中熬着,说不定熬成老姑娘了,能求得王爷恩赐,找个老仆做个妾。”
我只管低着头跟着她走,别说是她说的这些,更难听的我都听过,早就练就成百毒不侵的心脏了。
带着我出了厨房院子,蔡妈妈轻车熟路地带着我左拐右拐,目的地是王府的一个供奴仆进出的小侧门。
途中,一个前厅侍候打扮的丫鬟拦住了我们,将蔡妈妈拉到了旁边,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些话。
蔡妈妈蜡黄的长脸上因为喜悦反射了光,更衬得她脸上的皱纹下凹了几分。
我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等待着,不去看不去听,自然也是不关心。
这样的情况几乎每次蔡妈妈出门采买订货时都会发生,是不得出府的小厮丫鬟托她帮自己带点东西或者捎些什么东西出去。
而每次,蔡妈妈都会得到不小的好处,她自然喜悦。
我知道,但是假装不知道,否则换来的只有咒骂和毒打。
寄人篱下,我只能装作愚笨蠢钝,以求保住性命。
欢天喜地地和小丫鬟告别,蔡妈妈轻轻喉咙收回一脸喜色,正了正脸色回到我面前,“我们走吧。”
“是”,我的乖顺取悦了她,她颠着小步,哼着小曲,给门口看守的小厮看了手令的木牌,就带着我出了门。
其实,像采买订货这样的好差事,自然少不了人挤破头想要巴结蔡妈妈,以求能从中捞得一点点油水,根本就轮不到我这样的下等人。
而蔡妈妈带上我,只是因为我人微言轻,在王府之中,哪怕是刚刚入府侍候的奴仆都可以踩我一脚。
像我这样的人,最容易拿捏和掌控,我说的话也很难有人会相信,别说相信了,就连认真听我说话都少之又少。
出了门,蔡妈妈带我拐进一个小巷子,在巷子深处,她停住脚步转向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白纸。
朝我伸了伸手,蔡妈妈压低了她的尖嗓门,“喏,这是这趟出门需要订的东西,你照着单子去订吧。”
我恭顺地接过白纸,“是,蔡妈妈。”
“价格还按照以前我和卖家谈好的,有涨价从你工钱里扣,有跌价你回来告诉给我,别给我耍心思,要让我知道你虚报,有你好受的。”
说着,她伸手在我腰间猛地掐了一把。
我咬着唇,没有痛叫出声,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是,蔡妈妈,阿陶不敢。”
蔡妈妈笑了一声收了手,“去吧,好好办事。”
我点头,然后紧握着白纸离开小巷。
蔡妈妈每次借着带我出来采买订货的由头,实际上是与她的老相好见面幽会。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不能说,一旦被她知道我知晓她的秘密,也许会被毒哑,也许会被不知不觉地杀掉。
总之我的命是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我不会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走出小巷,转了一圈,按照单子上列的,我来到一贯合作的几个铺子。
确定好价格,我报了种类和数量,约定明日由商贩送到府上侧门。
一套流程和说辞我已经牢记于心,所以一切都很顺利,甚至比之前花费的时间还要少。
我走出最后一家铺子,冲着湛蓝的天空,长长松了口气。
我向往自由,但是这么多次出府,我都没有一点逃跑的念头,只因为我在王府之中,起码能够吃饱,能够有一个地方睡觉休息。
时间还早,我得到了片刻的自由,离开热闹的集市,我来到了贯穿铜铃城的城中河旁。
此时天气转凉,河边水汽更是引得周围空气温度下降几度,除了初一十五的日子,其他时候河边人都很少。
我放慢脚步,一边看着河中流动的水,一边朝着和蔡妈妈分别小巷的方向走。
我的身体一侧是河堤,另一侧是一片竹林,茂密的竹子盎然生长,翠绿如初,一年四季都是这样。
走出几十步,突然听得竹林之中传来轻微细小的“嘤嘤”声,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声音,像是婴儿在哭。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发现声音不假,只是小得让人难以注意到。
站在原地,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我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就算我拨开下边灌木的枝叶看到的确实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孩,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也只是一个被命运遗弃了的人啊。
咬着唇,我下定决心向前迈开了步子,就在此时,哭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