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爬山,初二拜年。
李秀才家没什么亲戚,玉絮外公外婆只有玉絮母亲一个女儿,本是有个儿子的,朝廷征兵时去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家里就仅剩玉絮母亲一个孩子,女儿难产走后两老也郁郁而终。
李秀才这边就更加没什么亲戚了,玉絮祖父祖母省吃俭用供李秀才读书,李秀才还没功成名就他们便撒手人寰,只有几个表亲。
虽李家亲戚少,但李秀才是个读书人,后来又中了秀才。即便这些年忙着带女儿他早已不参加科举考试了,可他仍有个秀才名头在,与他来往的好友倒是不少,特别是同窗,同村人也敬重他,每年都会宴请他。
李秀才的几个学生一大早便带着礼物来拜年,有五谷、家禽、熏肉等等。
这时代极为重视孝道,夫子就是学生的第二个父亲,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对夫子毕恭毕敬,家长也敬重夫子。
夫子严苛,家长们认为这是好事,都说“黄荆棒下出状元”,夫子若是教学不严苛,家长反倒跑到书塾里闹,直言其不负责。
李秀才收下礼,留下学子用午膳,学生离开时还给他们每人回礼,都是些文房墨宝。
晚上,李铁牛家请客,邀请村里关系好的,李秀才家也在其内。
初二余寒尚在,李秀才把女儿和女婿裹得严严实实才牵着两只小手出门。
铁牛家里烧了篝火,男人一堆,女人和小孩一堆,大伙围坐一圈烤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见李秀才带孩子们来,都热情招呼着,与其寒暄。
“李秀才来了!来来来!这边坐这边坐!”铁牛爹招呼着李秀才过去坐。
李尚可是秀才,在村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大伙都想多多与这样的文化人交谈。
小翠阿花几人见玉絮两人来了,很开心地向他们招手。
玉絮见了,抬头看向她爹,道:“爹爹,我们去小翠那边了哦。”
“好,”李秀才柔和地看着女儿嘱咐道,“乖一点,别乱惹事。”
“嗯嗯嗯,知道啦知道啦!”
玉絮牵着楚霄过去一块烤火。
小翠时不时偷摸打量衣着整洁、面容白净的楚霄,欲言又止,她想与楚霄说话,可男孩总冷冰冰的,油盐不进,让她无从开口。
她曾向铁牛打听过楚霄,说他念书比陆老爷家的少爷还厉害,将来指定不止秀才,说不好还能当上官老爷。
小翠思及此处有些拘谨,她又悄悄打量玉絮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再摸摸自己的脸,暗暗对比,顿时又有些丧气。
她貌似比不过玉絮……
小翠见玉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楚霄依然面无表情,她想,楚霄一看便是喜静之人,絮儿那么吵,楚霄一定很苦恼吧。
吃饭时,几个小孩凑一桌,肉菜甫一上桌,孩子们一哗啦子夹完了,生怕迟了一步就没了。
楚霄看着这些个抢肉的小孩儿,眉目微皱,真是太没礼貌了,用膳应当不慌不忙,不言不语,举止文雅才是。
他自幼所受到教导就是如此,即便后来到了李秀才家亦是,这还是他首次同村里人一块用膳,对这些个粗鄙的孩童的印象极差,举止礼仪比絮儿差远了,他瞬间没了胃口。
小翠观察楚霄的表情,又看向流着鼻涕抢肉的小孩,霎时觉得这些人根本就不配与楚霄同坐,教养差太远。
这时,楚霄发现自己碗里多了块肉,循着筷子看过去,原来是玉絮给他夹的。
这场面玉絮又不是没见过,手速不快可就什么都不剩了,她很淡定地给自己夹了两筷,又给楚霄夹了点,若不然楚霄这老实娃娃只能吃白干饭。
在这经济落后的时代,农村人家甚少能吃上肉,孩子们饿久了,见到难得一见的肉自是抢着吃。
他们不比李秀才家,李秀才有稳定收入,手头宽裕,时不时能吃上顿肉,普通农人不行啊,只靠那点地种庄稼,不但总有各种天灾导致减产,而且还要纳税,留给自己的少得可怜,甚至还要吃野菜糟糠度日。
……
陆治清身为李秀才诸多学生中最有钱的一位,在初三当天,陆老爷派管家带俩小厮陪陆治清来给夫子拜年。
陆家小厮驾车熟门熟路来到李家。
“夫子!絮儿!”
人未至声先到,只见锦衣华服的小男孩在院子外欢喜呼道。
李秀才听见动静,出院门一看,见到马车旁的四人,赶忙招呼他们进院,“治清!王管家!来来来,快进来坐。”
王管家鞠躬作揖:“李夫子新年好,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夫子新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阖家欢乐,幸福安康!”陆治清亦收了脸上的嬉笑,行了个弟子礼。
“多谢多谢,也祝王管家新年大吉大利!治清学业有成,步步高升!”李秀才回礼。
王管家笑道:“哈哈哈,借你吉言。”
“快进来坐坐。”
李秀才将几人邀进屋内。
“王管家请喝茶,”入座后,玉絮端上来一壶茶,李秀才沏茶了杯茶,放到王管家面前,“让你见笑了,尚家中没甚么好茶。”
“李夫子客气了,这茶很是不错。”王管家端起茶杯抿一口,客套道。
王管家寒暄几句,又问起陆治清的学业,说起这个李秀才面带笑意。
“治清这孩子不错,悟性极高又努力,将来一定有一番作为,但切记莫要骄躁,要更努力才能更上一层楼。”
王管家闻言高兴极了,陆治清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心中喜爱,知道小少爷学业好,心里自是骄傲。
陆治清听见夫子夸赞自己,昂起小脸,乜了一旁的楚霄一眼,尽显得意,若有尾巴,他定早已翘起来了。
王管家招招手,小厮立马呈上礼物:“以后还请夫子好好教导我们家少爷。”
身为地主之家,陆家带了很多东西来,有三匹布帛,一块玉石,二十两银子。
出手阔绰,李秀才都不知道回什么好。
“这……这太贵重了,使不得,使不得。”李秀才道。
“夫子请收下,这是我们应该的,多亏夫子的悉心教导,我们家少爷学有所成,往后望夫子能更加耐心指教。”
“不必多说,这是自然。”每一个孩子他都严苛要求,公正不阿,对他们予以厚望。
王管家礼送到了,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去,李秀才欲留几人用个饭,王管家谢绝了,拉着不舍回去的陆治清跨出了门。
李秀才没给陆治清回礼,陆家要什么没有,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他那点穷酸东西,往后多多耐心指导这孩子才是最好的回礼。
“夫子,絮儿,再见!”陆治清上了马车后探出小脑瓜道别。
“再见!”玉絮站在院门外,笑着向他挥挥手。
马车越走越远,陆治清这才恋恋不舍地缩回小脑袋,然后一个人坐着唉声叹气。
“少爷,怎么了?”
“无事……”陆治清闷闷道。
为何不再多待会儿,又要好久见不着絮儿了……
马车悠悠,车轮骨碌转,带着男孩的愁绪,碾着残雪向远方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