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今夜出了大事。
铜雀台被封禁,可消息还是传到了所有人耳中,自然也传到了安乐殿。
庭芜咂咂嘴感叹道:“这东宫太子往常惯会耀武扬威,没曾想也会有见不得光的一面。”
姜藏月同样看了一眼承清宫的方向。
“不过他学骨雕就学骨雕,偏偏要用人的骨,这么有伤天和的事情只怕纪鸿羽这一次也不会保他。”薛是非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树上吹着凉风:“沈氏再有本事也捞不出人。”
两人又开始嘀嘀咕咕,约莫是商议着要不要偷偷摸摸去看热闹,承清宫这会儿只怕人满为患,跟菜市场似的。
庭芜又凑到姜藏月边上,很是兴奋:“姜姑娘,你下的毒是什么毒,好厉害。”
姜藏月不疾不徐在沏茶:“东宫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先前殿下让我去了一趟铜雀台,而太子又在御湖复发了所谓的旧疾,继而今夜在铜雀台发了疯,要说几者之间没有联系那是不可能的。”
“今夜之事被不少朝臣看见了,听闻沈文瑶去承清宫想要求情,这一次纪鸿羽连她的面都没见,就让人将沈文瑶带回了崇明宫。”
“说起来若不是姜姑娘的毒,他怎么会这么发癫......”他看姜藏月的眼神都带着崇拜,可在她眼神扫过来时,他立刻改口:“东宫出事跟咱们有个屁的关系!”
姜藏月淡然开口:“庭小公子记得就好。”
她看了承清宫片刻:“太子失德,的确德不配位。”
......
铜雀台沾染的血迹由几十名侍卫洗洗刷刷一夜才恢复了原状。
不过有关东宫太子之事,便是沈氏想要封锁都封锁不住,看见的人太多了。
太子在铜雀台活生生削了一名侍卫浑身血肉,将其腿骨削出雕琢成了一只雪白哈巴狗儿。更甚他将那截腿骨硬生生怼到长临帝跟前,气得长临帝当场呕血。
继而命令侍卫将太子押送回宫等候发落。
太子被押走的时候怀中还抱着那截由腿骨制成的雪白哈巴狗儿,随身携带的刻刀更是划伤了不少侍卫,直到被打晕才消停下来。
朝臣亲眼所见太子成了这副鬼样子,当即联名上书,要求废太子,以正视听!
暗刑司内。
光线昏暗,十字架上陈旧的血迹斑斑,身着蟒袍的青年双手被缚,鬓发散乱,瞧上去不知死活的模样。
“水......”虚弱的声音响起。
“本殿要喝水......你们......放肆......”他声音断断续续,还不忘摆着自己的架子。
沈文瑶跟在沈相身侧,看着他成了这般模样,整个人都跟着晃了晃,嗓中有腥甜涌了上来。
好好的,晁儿怎会去了铜雀台。
去了就罢了,偏偏在先帝画像前做下这般大不敬的事情,生剥活人腿骨,与那吃人血肉的疯子有何不同。
定然是被人算计了。
晁儿分明答应了她,通州私盐案也才过去,他怎么会把自己架在火上,进不得退不得。
她儿从未受过这样的罪。
沈文瑶看向沈相。
“父亲。”
“晁儿定然是被人陷害的,深更半夜他又不是疯了傻了,过几日就是祭祖,他去铜雀台做什么!”
“昨夜是我不曾看住他,若非疏忽大意,事情又怎么到现在这一步不可挽回!”
沈文瑶泪落如珠。
沈相目光落在纪烨晁身上。
往昔里金尊玉贵的东宫太子如同犯人被绑在架子上,如同乞食的乞儿。
他双眼猩红,连人都看不清。
“是谁想看本殿的笑话?”
“本殿......本殿是东宫太子!”声嘶力竭的声音在牢狱里回荡。
“父亲......”沈文瑶一阵揪心。
她以为当年为晁儿摆平长安候府骨雕之事就不会再出事了,没曾想同样在铜雀台,旧事重现。
这一次,她也束手无策。
“东宫太子德不配位,皇后娘娘还想说什么?”沈相这话一出,也似无端老了好几岁,无波无澜。
“可是父亲......”
沈文瑶想说什么,沈相摆摆手,她终究住了嘴。
太子失德,朝野震荡,弹劾太子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飞向圣上的御案,早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当初太子能经营贤名远扬,如今也能被人算计遭人唾弃。
“母后......”
“母后救我出去,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他剧烈挣扎间,铁索被摇晃得直响。
“晁儿乖,母后在呢!”沈文瑶原本是强势的性子,此刻喉间只有强忍不下的哽咽声。
“母后,他们回来了......”
纪烨晁最后只呢喃出这么一句话。
......
“哟,安大人也来了,听闻太子一事可不就是安大人夜里撞见的?”有平日里跟安永丰不对付的朝臣此刻甩出这么一句话,五十多岁的老头言语间皮笑肉不笑的。
这会儿圣上召集几位在朝中德高望重的朝臣一同商议太子一事,是以大家在承清宫门前聚在了一起。
“不做亏心事,岂会怕鬼敲门。”安永丰笑望着几位朝臣回答。
还有几位官职不算太高的朝臣更是假装没听见什么,各自目光看向他处。
“沈相。”见沈丞相来,几人依次行礼。
说话间这才一同站在承清宫外等,不一会儿高显从殿内出来,这才陪着笑:“诸位大人,太子殿下的事诸位都知道,圣上为此圣体欠安,这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还请诸位大人慎言。”
沈相当先点头,一行人进殿。
“微臣参见圣上!”众人行礼。
“平身。”纪鸿羽只道:“说说吧,太子一事如何处理。”
高显领着小太监给众人奉茶之后,从一旁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圣上,太子行事出格,不少朝臣已经联名上书要求废太子,臣认为东宫不稳,恐危害社稷,还望圣上明察秋毫。”
“沈相,你说呢?”安永丰开了这个头。
“太子做事自有圣上做决断,安大人倒是热心。本相一切听从圣上发落。”沈相不紧不慢落下这么一句话:“只要圣上在,长临皇朝依旧如日中天!”
朝中谁不知道沈相是个老狐狸,废不废太子,他这会儿自然不发表意见最好。
“仲无。”纪鸿羽目光看向都察院御史。
“回圣上,老臣同安大人看法相同,太子勾结通州李氏私盐案方解决,却又闯下弥天大祸,毁了祖庙铜雀台,且在铜雀台肆意残害人命,此等行径实在不堪为东宫表率,老臣恳请废太子。”仲无神色严肃,说话更是斩钉截铁。
众人都看向仲无。
他仍然在开口:“若圣上优柔寡断,将来必定动摇朝野社稷!”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空气一瞬都凝固了。
高位上,纪鸿羽目光也看下来,更是阴沉扫过御案上那高高一摞的折子。
一群人说着说着,甚至在承清宫吵了起来。
有朝臣主张废太子,也有朝臣认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但太子现在被关在暗刑司调查是不争的事实。
大殿内,司马泉目光转而紧盯向纪晏霄,声音雄浑:“纪尚书,你怎么不说话?你们文官难不成还不如我们武将坦荡直率?”
他这一声,压下了殿中大部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纪晏霄先是冲着纪鸿羽行了一礼,语气慢条斯理:“司马大人,太子是东宫的太子,天下是圣上的天下,非是你们我们,朝臣只能为圣上提建议,若是什么都为圣上做了决定,臣可还是臣?”
“你个混账!老子何时说......”司马泉登时就怒了,还想上前打人。
“司马泉。”没等他抬起手,纪鸿羽出声:“这里是承清宫。”
这一声呵斥顿时让他冷静下来,也闭上了嘴。
过了好一阵子,纪鸿羽闭了闭眼,终于发话:“废......太子。”
罪责已定,众朝臣陆陆续续出了承清宫。
司马泉被纪晏霄在纪鸿羽那里上了眼药,显然气得不轻:“纪晏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纪晏霄不疾不徐:“司马大人年岁已高,有些话祸从口出啊。”
“老夫会怕?”司马泉神色阴沉:“老夫就看你能不能保住你安乐殿的人!”
纪晏霄含笑:“不劳司马大人费心,听闻司马大人新养了一只鹦鹉?晏霄改日上门拜访。”
司马泉:“!!!”
青年柔着眉眼,睫羽在阳光中反着碎光:“司马大人慢走。”
......
太子罪责已定,崇明宫就连皇后沈文瑶都被暂时禁足,沈氏一时迎来疾风骤雨。
相比汴京的舆论风波,安乐殿内很安静,甚至称得上风平浪静。
殿中池子上方又种下不少荷花,一阵风拂过,平添几分清凉。
庭芜的破铜烂铁也有了十足的进展,已经悄悄送去浮云山驯马场打造兵器了,倒是二皇子来过安乐殿一趟,说了些有的没的又走了。
姜藏月东厢房桌案上多了不少瓶瓶罐罐。
当初下在纪晏霄身上的铃蛊只能缓解,却不曾制作出解药。
不知为何,如今她有些后悔了,可蛊毒本就复杂多变,即便是让满初去寻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情。
殿中庭芜诡异的琴声又响了起来,约莫是存够了银钱又买了一把新琴正在试音。
姜藏月顿了顿,将东厢房的窗户也关了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殿外传来交谈声,她面色微微苍白,缓缓吐了口气这才打开了门。
“庭芜说你在屋中关了大半日了。”纪晏霄将手上端着的荷花酥放在她桌案旁。
她再往外瞧去,池子里的荷花少了好几朵,大约都在盘子里了,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姜藏月将瓶瓶罐罐盖好,打起点精神:“有点事情没处理好。”
“铃蛊?”
青年自然在她屋中坐下,侧过脸来,眼睫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不过就是蛊,解不解无所谓,太子罪责已定。”
今日朝堂的争论到底是定了结局,沈氏一落千丈,想来纪烨晁在暗刑司也讨不到半分好。
姜藏月指尖微动了动,沾染了瓶瓶罐罐的药汁,如同蚂蚁啃咬,自有些难受。
“尝尝?”
“纪殿下。”姜藏月开口。
“今夏的荷花酥,尝了再谈事。”纪晏霄将盘子推过去一些。
姜藏月尝了一块,搁下手,说:“铃蛊我会想办法解开。”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蛊会让人死么?”
纪晏霄含笑道:“若不会便不必着急。”
铃蛊倒不会让人死,但年深日久会让人生不如死,当初她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曾想今日自己还会动了解蛊的心思。
姜藏月说完片刻,只觉得指尖更痒麻了,于是又开口:“一年。”
“好。”纪晏霄点点头。
树影间的光斑投在他脸上,晃出一些虚幻。
“那姜姑娘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
姜藏月:“......”
“安嫔也得病了,听闻病得下不来床。”
这并不意外,纪晏霄同样有的是手段。
姜藏月道:“此事是嫁祸给了崇明宫?”
他弯着唇,莫名多了一分惬意的错觉:“是,太子被废,皇后禁足,安嫔病重,安老夫人最多支撑半月有余,所以恭喜姜姑娘了。”
这些人一步一步都在走向灭亡。
夏日的风透过窗蔓延进来,青衣少女抬起头来,漆黑清明的眸子里只有古井无波的平静:“还不够。”